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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

  •   引
      黄沙漫舞,猎猎寒风,落日的余晖照不清疆场上成片的血海……
      唯独那个男子,依旧是一袭青袍,仿佛上面不曾有任何的血迹和泥泞,挺直了脊背,面朝东方微仰起头,阖上眼帘,一行清泪顺脸颊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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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柳絮翻飞。
      春日里静谧的清晨,总能孕育着种种美好。

      “踏踏踏踏……”,清脆又急促的马蹄声踏过潮湿青石板路,打破了清晨这宁静。
      “吁……”马儿被生生勒住,前蹄扬起一人多高,后稳稳的落下,一步不动的停在了一处青瓦宅院门口。
      马上的年轻人,迅速翻身下马,拍开宅门,穿堂过院的直接奔至后室而去,却在门口被一位老仆拦了下来。

      老仆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一言未发,转而指指房梁上的一块匾额——上书“静庐”二字,力透纸背,苍劲奇秀。

      年轻人急得在门口转了个圈,两只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只好压低了声音说道:
      “陈伯,属下有要事相禀,事关重大!”
      “每日卯时,先生都在替公子疗毒,不能受外界打扰,你竟不知?”陈伯话语中已然带上了一丝愠怒。
      年轻人本已赤红的脸上渗出一层汗珠,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属下知道……可是,这是京城来的急信!”
      “任是谁……”

      “老陈,谁在外面?”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静庐内传出,显然是已经听到了外间的争论。
      “先生,是阿城,他说有京城来的急信,老奴怕碍了您替公子疗毒,未敢放他进入。”陈伯毕恭毕敬的躬身答道。
      “让他进来吧。”

      阿城垂手走入静庐,见室内光线昏暗,窗户全用竹帘遮起,矮几上尚有凝神香没有燃尽。公子双目紧闭,盘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如老僧入定般——些微晨光从竹帘缝隙透过来,打在他身上,令整个人都陷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阿城却知道,每日的早上是公子最难熬的时光,疗毒的痛苦绝非常人所能忍,此刻应是刚刚结束,在调息养神,下意识的将走路都用上了三成轻功,径直走到一位老者的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封几近揉烂的信封,双手递了上去。

      那老者便是这静庐的主人,云鹤先生。只见他年逾花甲,须发花白,面色却是红润的,听刚才一问一答,虽言语不多,仍是中气十足。

      云鹤先生取过湿帕净了手,从信封中抽出信件,小心展开,略一扫过,便再也读不下去,抬眼看了下对面的青年,不由轻叹出声。

      青年耳朵微动,并未睁眼,径自揣测道:“是京城出事了?”只一句话,便知这年轻人气力不济,声音中都带着几分的疲惫。

      “槿儿,为师确实瞒你不住。”说罢,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爹半月前被判了斩立决,整个赵家……已经殁了,你……唉!”

      那青年闻言登时从榻上站了起来,不知是光脚踩在地砖上的寒意太过刺骨还是初闻噩耗带来的震惊更为刺心,身形晃了几晃,又颓然的倒回软榻上,长长的叹出口气。斩立决……赵家……全殁……几个字来回的在耳边重复,直到云鹤先生按住了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师傅……”青年双手回握住师傅的手腕,双唇抿了又抿,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槿儿,别说了,为师知道你的难过。自古伴君如伴虎,你父亲他怕是早已想到了有这一天。”

      理虽如此,青年仍是无法释怀道:“不会的!父亲他虽嫌弃我失明,不再认我这个儿子,可他为人忠义,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步越举,怎么会说斩就斩?定是被朝中奸佞小人陷害,令他深陷绝境。我要上京为父申冤!皇上不会如此绝情,判我赵家满门抄斩!”
      “槿儿!够了!”话还未说完,就被先生轻喝打断“你可知你父亲所犯何事?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仅是灭了赵氏一门,想是圣上已然开恩了……帝王心术最是无情难测!你若贸贸然的上京,岂非糟蹋了你父亲一片良苦用心?!”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云鹤先生答应过槿言父亲,一定要拦住他上京。

      槿言听罢,眼中一片死灰,忍不住冷笑连连。
      “呵?良苦用心?十岁之后,他嫌弃我瞎了,不肯再理我,认我!想不到啊!我这被父亲嫌弃瞎眼儿子,还能逃过一劫?”

      啪——
      云鹤先生不等槿言说完,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瞬时,槿言半边脸就红肿起来。

      槿言被打后,终不敢再胡言乱语。是的,他怨恨自己的父亲,同时又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父亲,家人。他对父亲的印象停留在了十岁那年,从那后再也看不见父亲慈祥的眉眼和斑白的鬓角,只知道眼睛看不见后,父亲变得十分忙碌,不再爱搭理自己,甚至连姓都给他改了,要等到弱冠之年才入的族谱,更是直接作罢。与幼时那个父亲变得判若两人,若不是师傅,怕早已经自生自灭了。槿言依稀记得儿时眼睛不好的他,总是爱坐在父亲腿上,由父亲抓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教他识字。他看不清书上的小字,父亲就请人用大字誊抄了四书五经供他阅读,以明事理。爹爹常说,眼睛不好没关系,只要能有学识照样会得到别人的尊重。也许是天意作弄,老天并没有给他一双如炬的慧眼,却给了他过心不忘的头脑,所以小小年纪就已经把兵法、史记、天文、地理等等熟背于心。

      然而这一切都在槿言十岁那年戛然而止……

      云鹤先生望着被自己打过的槿言,后悔不已,眼神充满了愧疚之色。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啊,他依然记得那是个冷风袭袭的傍晚,还不算是槿言师傅的云鹤先生第一次造访赵府,在书房已经等了好友一天了,槿言父亲早上去上朝后一直未曾归家。小槿言刚刚在自己的指导下背全了易经,虽然很多内容其实还不十分理解,仍是想要等爹爹下朝后背给他听,看得出来,这也是他一天中最开心也最得意的时候。
      小槿言一个人屏退了奶娘和他儿子阿城,固执的等在府门口,等着爹爹下朝回来。又过了不知多久,眼睛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门廊上已经挂起了一团团的昏红色,他知道,那是已经掌灯了,可爹爹仍未回来,难道不愿听他背书了吗?十岁的槿言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布衣小贩从门前路过,他已经看不清那人身形长相,只觉着一团灰乎乎的影子靠近过来。然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弟弟,是不是和大人走散了,找不到爹娘了?”
      槿言朝他瞥了一眼,没有说话,往另一边挪了挪屁股。
      小贩顺势坐到了槿言身边,想起来自己才三岁的儿子,此刻正等着他回去。
      “你不用害怕,你看,叔叔是卖糖葫芦的,天已经黑了,叔叔还赶着回家去吃饭。还剩这最后一串,看你长得怪好看的,送你得了。”说完,从肩上扛得架子取下一串,不由分说的放进了槿言的手里,然后掸掸衣服就走了。

      槿言手里拿着糖葫芦,并不知道那个小贩一闪身就进了旁边的胡同。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个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听说赵大人有个瞎儿子,从来不肯在众人面前承认,你觉着那孩子就是么?”
      “小的不敢十分确定,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个孩子。只是从衣着上来看,并不像普通人家的。况且他刚刚看小的那一眼,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不像眼睛正常的孩子。小的觉着十有八九是了,才按您的吩咐把最后一串糖葫芦给了他。大人答应过小的,只要给了糖葫芦就放小的回去和妻儿团聚……”
      黑衣人嘴角轻轻一扯,鼻子里哼了出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笑道:“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这是你的酬劳,拿着吧。”
      布衣小贩并不敢接,扑通跪倒在地,作势就要磕头。哪知还没抬起头,都来不及吭一声,就被黑衣人双手闪电般的扭断了脖子。
      黑衣人拍拍双手,轻笑出声,放心,我会让你跟你的妻儿团聚的。

      再说槿言这边,手里举着糖葫芦,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常听阿城提起糖葫芦,他眼睛不好爹爹从不让随意让他出府,别说吃,就是见都不曾见过。拿近了看看,见颜色跟廊上的灯笼接近,心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糖葫芦啊。本想等着爹爹一起尝尝,可他攥在手里,眼看着糖衣就要化开来滴在手上,只好张开小嘴,咬了一口上去。

      真甜——

      直到一炷香后,一身风霜的赵大人看到槿言倒在地上,手旁边有一串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三步两步冲过去抱起儿子往府里奔。
      “奶娘!管家!管家!快去找大夫!”

      本在书房赏画的云鹤先生听到动静,想是挚友赵子儒终于回来了,一开门,就看到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槿言此刻面色发紫,呼吸微弱缩在父亲怀里昏迷不醒。

      赵大人急红了眼圈,乍见到云鹤先生,意外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奔到先生身旁。
      “云鹤,你快救救槿言!他……大概是中毒了!是我不好,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云鹤先生眼疾手快的接过槿言,运指如飞点了他周身几个大穴,护住心脉,希望减缓毒素攻心。又掏出自己多年精炼的百转还魂丹,往槿言口中送去。还好,还知道吞咽。不多时,大夫脚步匆匆的也赶了过来。
      云鹤先生与大夫一起,配药针灸,忙了半夜。直至子时,槿言的命才算救了回来,一张俊俏的小脸面如黄纸,昏迷中不停的喃喃自语。

      赵大人谢过大夫,付了诊金,命人好生送回医馆。回头撩袍便要朝云鹤先生拜去。
      “云鹤,你我多年情义,请受子儒一拜!现下朝中局势复杂,你不要多问。槿言这孩子先天不足,他娘早产生下他,就撒手去了。独我一人,怕再不能护这孩子周全,待他醒后,让他拜你为师,弃赵姓,改跟你姓木,我赵子儒再也没有这个儿子。还请你速速带他回到江南,让他此后能健康成长,侍奉你终老,就够了,再也别回这是非之地就是!”
      事发突然,木云鹤来不及拉住拜倒的赵子儒,只好双手去扶他起来,突闻让槿言改姓,双手惊的僵在了半空中。他知道挚友不是逼不得已绝不会如此求自己带走孩子,又见赵子儒心意已决,不忍他为难,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槿言资质极好,很得我意,好好培养,该是栋梁之材。你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他的。”

      小槿言再醒来的时候,连眼前那种混沌的世界都不复存在了。斗大的字,离得再近,也变得虚无起来,身上总觉着恹恹的,极容易生病。后来,槿言猜想自己早晚会有瞎的那一天,也不曾想过会来的那么早,若不是师傅施救及时,怕早已经丢了小命。只是从那以后,父亲就对他不闻不问,没多久就把他送到了江南,陪伴师傅左右,习文练武。

      直到近年他跟着师傅修习内功,身体才慢慢好起来,不再那么多病。去年秋天,师傅见他体力渐好,终于可以试着用内力帮他疏通眼部经络。大概毒素沉积多年,哪怕努力忍受了半年之久,耗费师傅大量真气,也再回不到小时候的状态。天黑后,他依旧同一个睁眼瞎子没什么区别。想到此处,不由得自嘲的笑了。

      云鹤先生看着槿言红肿的嘴角扬起自嘲的笑容,心酸又自责的继续说道:“若非你自小眼睛不便,你父亲也不会将你送至此处,你也逃不过这一劫。我如今以我半生的内力每日助你疏通经络已有半年,再坚持三个月,或许还会有所好转也未可知,难道你忍心放弃?”

      青年忽的双膝一弯,不顾地板寒凉,直接跪在了地上,头深深的埋在胸口里,肩膀的起伏和紧握的双拳都透露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再抬头时,眼里分明一片茫然,可是眼神又说不出的坚定,就那么直直的看向云鹤先生。
      “师傅,您待槿言恩重如山,再生父母一般。奈何槿言命苦,自小便无福见识这大千世界,更无福得瞻师傅的颜色。槿言何德耗费师傅半生功力,只换回眼前这微弱的光明,即便是恢复如初,也无非是花花绿绿的一片混沌。白白枉费师傅多年照顾调养,这样的好转,有何意义?况且槿言现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不想再浪费时间精力。我只恨自己这天残之人,既不能替父分忧恪守孝道,又不能代父申冤报仇,枉我生为男儿,俯仰之间,自问做不到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师傅……求你让我即刻上京,哪怕去烧柱香,尽了最后的孝心也好!”

      说罢,往地上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云鹤先生听后,心中动容不已。看着膝下跪着未起的槿言,身形姿态愈发的清俊风流,不输其父当年,由此又不禁遥想起当年他父亲也是这般倔强的性子。十年不见,现下已是天人两隔,再见无望。当年子儒也是这般求着自己不许槿言踏入京城一步的。

      “槿儿,今日你也累了,此事还要从长计议的好。为师需要调息两个时辰,你自去休息吧!记得把陈伯熬的药喝了。”
      云鹤先生终是不忍再听下去,留下槿言一人,独自去了卧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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