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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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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琪还只有五岁的时候,就搬到了那座花园洋房隔壁的街区。彼时幼稚园的扮家家已不能吸引她,何琪的脑海里都是迪斯尼的公主们,到上小学的第一个书包就是白雪公主的。可比起白雪公主,何琪其实更喜欢那只灰姑娘的,却被人先挑走了。
当何琪好不容易吵着闹着哭着才让方紫肯出钱的时候,和蔼的店家只有一脸歉然:“刚刚才卖掉的,你晚来了一步,抱歉。”何琪的泪珠还挂在脸庞上,茫然地望向远方,模糊的视线里隐约有一个女孩,背着白色的双肩包。她的灰姑娘包也是白色的,可此时何琪却忘记去辨认包上是否是灰姑娘了。
那道身影并没有站在阳光下,却让她觉得分外地亮。是那个女孩穿着白色的缘故吗?何琪迷迷糊糊地想。何琪没有注意到,女孩的身边没有结伴而行的人,略显孤单。这一切在何琪看来却截然相反。鸟虫相鸣,锦簇的繁花开在女孩身边,携着清香飘到鼻尖,不知为何……何琪的肚子却在这时咕咕叫起来,倒是像闻到什么吃食一般,声音又特别地响。这时的何琪还小,是没有任何羞耻观念的,令她惊喜的是,女孩好像望过来了……
这之后的记忆总是那么模糊,何琪脑袋里的回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至于后来那只书包怎么被杜芬芬羡慕,怎么被邻桌的陆晨踩在脚下当皮球踢都是后事了。杜芬芬是何琪用一块糖就摆平的小学第一个好同学,这第一个还是何琪使劲排序才回想起来的,印象中那时候只要有好玩的,跟谁玩都一样。杜芬芬是个馋嘴猫,却长得瘦骨伶仃的,按照后来的认知来讲,就是怎么也吃不胖的主。
何琪的老妈方紫也同样对吃很有讲究,家里是比较拮据,住的也是两室户拼在一起的老房子,方紫老妈出嫁前何老板还阔绰地扔了钱给买了几件好衣服,其中就有一件兔毛大衣,方紫曾经最爱说的话就是:“真的兔毛,很贵的,你摸摸。”但方紫婚后形势大变,股市跳楼,何老板就差没跳楼,赶紧逃回老家去了,只敢偷偷联系。家里也从时髦的公寓里搬出,找了这地段不算太好的老房子。房子和衣服都不能满足自己的时候,方紫也绝不会亏待自己,她在吃上非常讲究。单位里应酬会去蹭饭不说,对何琪的吃食也非常看重,回来的时候也会捎带着热烘烘的各色食物,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比早上上班的时候还有行动力。
所以方紫上司从哪个国家带回来的糖吃得全办公室的人都好不满足的时候,方紫偷偷藏了一半自己的份,回来就兴致冲冲地向何琪献宝,惹得正在捧着信号不稳定的老式电视看动画片的何琪皱起眉头:“妈,你看这糖上嵌着花生呢,你不知道你女儿最讨厌带花生味的糖的,连牛皮糖也吃不惯的”,说完就开始摆弄天线加敲敲打打。方紫气愤:“你不吃我吃!”却被何琪拦下了:“好歹也是国外带回来的,尝尝也好。”“你电视机好了?”“嘿嘿,全是雪花!”“何琪,你是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还想吃糖?”“老妈!”何琪开始装可怜,趁方紫没回过神的功夫一把抢了方紫手里的糖溜去房间里看漫画了。
那花生糖后来就用来忽悠杜芬芬了,杜芬芬是个识货的吃完一双眼睛晶晶亮的,何琪正享受这种被人感激仰视的感觉,谁知杜芬芬手一摊很期待地看着她:“还有吗?”何琪当时还不知道有种语义叫做气得吐血,不过后来想想这种形容不错。虽然这件事给杜芬芬和何琪的勾搭史抹上了不怎么光彩的一笔,但事实胜于雄辩,总之,杜芬芬和何琪很合拍。
杜芬芬会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的毽子毛全被何琪给拔光了,然后哗啦啦地扔下,何琪问:“好看吧?”杜芬芬傻乎乎地点头:“嗯嗯。但是下节体育课老师要检查有没有学会踢毽子,没学会的人要罚站的。”“谁说没学会了?我那是没毽子”,在杜芬芬狐疑的目光下,何琪解释说:“不是我自己的毽子我不踢的,雷锋叔叔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可那毽子不是本来就是我的吗?”杜芬芬略感疑惑,何琪再次认真解释道:“雷锋叔叔还说过,朋友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你的毽子就是我的毽子,我的毽子就是你的毽子。”杜芬芬又疑惑地点点头。何琪一模鼻子:“那不就得了,而且王老师的口误真多,体育课本来就是站着的啊,今天又不会下雨。”杜芬芬恍然大悟:“是啊,王老师亏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次何琪大言不惭的言论感动了杜芬芬,在一节音乐课上,曾老师让大家边唱拍手歌边找朋友的时候,好几次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杜芬芬和何琪都没对上。到了三圈之后,杜芬芬急了,眼见音乐快收尾还没赶上前面的何琪,而何琪还在兴高采烈地和班长拍拍手的时候,杜芬芬直接破坏了双圆形的队伍,想要赶到班长的后面等着,却不小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何琪发现的时候杜芬芬周围已经围了一些同学了,就连朱老师也停下了钢琴。何琪还没放在心上,手心递过去的时候杜芬芬没睬,自己站了起来,一滴眼泪却终于落在了何琪的手心,那时候何琪还不知道那种温暖而冰凉的温度。只是觉得刚刚拍手好像过猛了,手掌有些疼而已。
但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除了之后杜芬芬和何琪玩那种越拍越快的正反双手对拍游戏的时候,常常是卯足了劲,拍得何琪手掌很疼:“杜芬芬,轻点,你不疼吗?”杜芬芬眨眨眼睛:“我怎么不疼啦。我这不是怕输吗?”可是杜芬芬的反应还是有点慢。
“芬芬,你也就个语文能混得过去,平时背古诗你比我快多少,好不容易碰到个能展示你才能的机会,却被一个打小抄的抢去,这不是我们中华民族文学宝库的耻辱吗?”当时班主任徐敏佳不在,不然听了估计要吐血,徐敏佳上课“中华民族文学宝库”确实是高频词汇,可居然被这么挪用了去,何琪光说还不解气,练习簿上用耻辱造句的时候还特地破天荒地写了这句长的,自己捧在手里看了看还挺满意,在打小抄的看来更过分的是,打小抄的后面端端正正地写了吕绍南三个字。吕绍南是谁?所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恐怕是专为这位仁兄订做的,数学确实好到一塌糊涂,更难能可贵的时候,人家小时候去美国被爷爷奶奶照顾过一阵,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这样的人不是所有老师的宠儿是什么?在何琪眼里再加上一条,这样的人不是说不来中国话才去说英文了是什么?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中华民族文学宝库”比“洋文垃圾桶”高级,垃圾桶怎么能和宝库比呢,垃圾场也不能!
何琪觉得连自己背古诗都比这位念一句要想一想还经常破句的人好多了,本来一句才五个字七个字的。何况那次徐敏佳出的古诗卷子她就是看见他偷偷在翻书的,这样的人让他去参加比赛是要让他博得全才之名吗?太假了。
于是徐敏佳就找到了何琪和吕绍南,杜芬芬去领粉笔了不在,徐敏佳温和地看着吕绍南:“绍南,你真的作弊了吗?”实际上徐敏佳真的是偏向吕绍南的,如果出个市三好,这是锦上添花的事,徐敏佳也是充分相信吕绍南能力的,背背古诗什么的肯定难不倒他,离比赛还有段时间,加上徐敏佳精心挑选的诗文库,多半不在话下。“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何琪,你可不能胡乱诬赖同学啊,杜芬芬是很优秀,但是分数摆在那里,吕绍南的分数要高一些,你为朋友争取机会可以,那也应该是公平竞争,正当机会啊。”吕绍南抬起头,看着徐敏佳的眼睛,他似乎明白了老师的言外之意。可何琪还在努力辩驳,她显然不认为天平已经倾斜。不知为何,听着何琪的慷慨陈词,吕绍南又是羞愧又是恼恨。他纵然是做错了,但被人这么不堪地道来却已经伤害了他的高自尊了。忍下心头的怒气,他开始回想,自己是为什么要作弊?语文测验作弊的不止他一人,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测验,怎么知道和比赛选拔有关,他一开始就不是故意的。他不觉得作些小弊有什么错,但是——
“我作弊了。”吕绍南以很快的速度说完这句话,面上的红潮也渐渐褪去。何琪也是一愣,刚才还是闷葫芦怎么一下答得这么快,一开始就承认不就好了。后来何琪才明白,就算是天上白白掉下的馅饼,就算不像杜芬芬那么馋的自己也不会不吃的。何琪向杜芬芬报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时杜芬芬却没那么兴奋:“我背古诗没想过要去得奖的,就当顺口溜背的,老爸老妈希望我成绩好,至于获奖什么的没要求,或许吕绍南更需要这个奖。”何琪又是一愣:“你怎么会不需要?就算是吕绍南,他语文差是有目共睹的,每个人都有强项,不就是因为他数学英语好老师们才老是表扬他吗?要是你语文特别拔尖了,老师也会表扬你的!”“但是我在老师心目中永远比不过吕绍南,我为什么要去争呢,我只要成绩好些,数学英语努力一点就好了。”“杜芬芬,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老爸老妈也很优秀,可是优秀怎么样,优秀不一定顺利,平平安安才是最好的!”杜芬芬的眼圈有点红:“何琪,我很感谢你,你能像这样帮我,其实能参加比赛我还是很高兴的,只是我不太心安,让我冷静下好了。”
那段时间对何琪来说很难过。就算同桌陆晨再怎么捉弄她,在她书上乱涂乱画,糟蹋光她的铅笔,或者抢了她的草莓牛奶她也提不起劲报复回去。杜芬芬老是说要背古诗没空,她只好自己背起书包一个人回家。她和杜芬芬有一段是顺路的,从前她们一起叽叽喳喳吃着零食回家还历历在目呢,何琪就在那里磨蹭着踢石子。一阵悠扬的歌声飘过来,是合唱。这么晚了,是学校的合唱团在练习吗?何琪不知不觉掉转了方向,循着歌声而来,夕阳在窗棂上的光辉映照在她的眼中,透过几乎透明的玻璃这种恍惚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穿着白色的女孩,她在这洗涤心灵的歌声里看见了一个又一个稚嫩的面庞,这些脸庞都很模糊,就像那个穿着白色的女孩的脸,她看不清,但是,她看见了一张清晰的面庞,清晰的就好像她自信如果穿着白色的女孩转过身来,她就能一下把她认清一般。啊,是她!这样的感觉。而眼前的这张面庞是——杜芬芬。
街景在周围迅速地退去,何琪跑回家一口气喝光了方紫给她准备的橙汁,尤觉得不过瘾,等到方紫回家的时候,她又吃光了方紫带回来的所有吃食。“好女儿,你一点都没给我留啊。”“老妈你真小气,还高兴你带了那么多,原来还是要克扣我的,没诚意。”“老妈有你小气?”方紫捏了捏何琪的鼻子,又把何琪抱在了怀里:“好了好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够再买。”方紫看不见何琪的面孔,这孩子真粘得紧,半晌模模糊糊传来一句:“我才不想……那么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