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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从此不再忆旧年 ...


  •   洛淅到小镇子上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走了大半天的时间,双足麻木,那些本已止血的伤口又流出了鲜血,染得她衣衫艳丽、仿若罗刹。
      今日的太阳落得有些早,天色已然昏黄一片。似是宇宙初开,一片混沌。
      她踏着诡异而绚丽诱人的颜色,目不斜视地前行。
      血色,和,黄昏。
      一个踏在脚下,一个披在身后。
      如此妖冶,而淡漠。
      血衣女子走进镇子的一刹那,清楚地看见那些几个离她近的百姓们慌张害怕的眼神,一个离村口最近摊贩刚卖出去一块糕点,还喜滋滋地嘴角带笑,一抬眼便看见了女子,笑还没来得及褪去便吓得腿脚一颤,立时将支起的、放糕点的架子碰倒在地。
      小贩惊慌地退后两步:“你……你……”
      小贩的惊惧显然吸引了更多人的视线,不用几个呼吸的时间,百姓们便发出了惊诧的讨论声,夹杂着丝丝惧怕,传入她耳中。
      “天哪!你看……那全是血!”
      “奇装异服,满身鲜血……这个女子,不会是个逃犯吧?”
      “嘘,你小声点,被她听见你还有命么?”
      “快,快走!她好像过来了!”
      那些生活在小小的镇子上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平民们小声讨论,见她走近忙就慌张闪开,等她走过去,又踌躇了一会儿,犹豫不决地、小步小步地跟上来。洛淅将匕首藏在袖中,没有看任何一人,大步向前。
      身上的衣物沾了太多的鲜血,粘在身上极为不舒服,况且……她的这身衣服,还是二十一世纪的黑衣劲装,在这个时代显然不适用。洛淅皱了皱眉,准备去买件衣裳。
      “孩子,孩子——”
      不远处传来了呼叫孩子的声音,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举着一根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跑着,将身后追着的妇女甩得老远,还不时回头张望,咯咯地笑,“妈妈来追我啊!”停下舔了几下糖葫芦,又跑起来,却让妇女追上不少。
      “你怎么这么顽皮!”妇女喘着气怒瞪,女童向后做了个鬼脸。
      妇女追近了几步,眼看着就要碰到孩子的衣角,却陡然看见一双眼睛。
      ——一双凌厉的眼睛,很是美丽,却散发着凛冽的光彩。
      让人不自禁地感觉到寒意。
      几乎在同时,妇女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主人!黑发、血衣,夕阳的光晕渲染在她身上,却完全没有静谧安详,而是充满了锐利和诡异。鲜血布满全身,将女子衬出了一种极端压抑、绚丽的美感。
      “孩子——”妇女瞳孔一缩,惊骇地看着女子,出手想要将孩子拦住,然而孩童的动作太快了,指尖和女童的肩膀擦身而过,却仍是没有抓住!
      “妈妈,怎么了……”女童似乎感到母亲的不对劲,往后看去,但身体却没有停下,直直地向着女子冲去——
      洛淅眼神一凝,瞬间闪开两米远,凌厉的视线追随着女童的背影,袖中握着匕首的手蠢蠢欲动!
      女童回着头,看不到前方的路,跑着跑着,不小心跌倒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鼻涕眼泪横流。因为洛淅的闪避,妇女得到了机会,立刻飞奔上前将女童搂在怀里,颤声哄着,并想要将她带离此地。女童并没有听妈妈的劝,依旧哭得厉害。妇女惊惧地看了一眼洛淅,赶紧扶着女童起来,“不哭,不哭,我们回家……”。
      洛淅冷冷注视着母女二人,袖中的手终究还是暂时平静下来,却时刻保持警惕,蓄势待发。
      女童清脆的哭声在耳边,让人心烦。懦弱的眼泪,是她生平最讨厌的东西。
      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犹如清澈的珍珠,跌碎。
      明明是很让人心软的场景。
      只是……
      洛淅双眼中厉光明灭不定,强烈的恨意和厌恶感从心底迸发,目光如剑,似乎要将空气割裂。妇人偷偷瞟了了一眼她的脸色,立时吓得脸色苍白,赶紧安慰孩子,拉扯着她,想要拉她离开这里。
      女童挣扎着,呜呜哭着,依依不舍地看向掉落在地的糖葫芦,却忽然停止了哭泣。
      她没有看到糖葫芦。
      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很冷漠的眼睛。
      与她母亲看到的眼睛,来自同一个主人。
      孩子都是极其敏感的,小小的女孩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个姐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极其冷漠、极其冷漠的气息,寒意透过那双眸子,散发出来。她敏锐地觉察到——不能再继续哭了。
      洛淅的视线仿佛将女孩灼伤,女孩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母亲怀中。
      妇女看着洛淅,那双冷淡凌厉的眼睛似乎天生就能令人臣服,她下意识地求饶:“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
      洛淅的手指不同寻常地、用力地握着匕首,指着二人,以至于指节发白:“我讨厌爱哭的孩子,更讨厌只会哭的孩子。”
      周围的人面无人色,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鬼厉。
      许多同情怜悯的目光投向母女二人。
      妇人颤抖着声音,因为发抖,牙齿不止一次地咬着嘴唇,却仍含含糊糊地哭求:“孩子什么也没做错啊……放过我们吧!”
      匕首一点点靠近瘫软的二人。
      洛淅的唇,紧紧地抿着,因为用力太大而泛着诡异的青白色。眸子中的神色复杂暗沉,却带着丝丝清晰的恨意和痛楚。
      “我讨厌——哭的孩子!”
      “妈妈,那个……那个人要杀人了吗?”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男孩的声音,男孩的母亲脸色骤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儿子的嘴,小声却恶狠狠道,“你不要命了?!给我闭嘴!”说完,母亲慌张地抬头张望。希望没有人听见这句话。
      老天啊,千万保佑别有人听见他说……
      然而她却看见了那个女子。
      女子站在人群中央的空地处,与她四目相对,目光仿若一把古朴却锋利的、出鞘的剑。
      母亲面无血色退后几步,下意识地挡住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眼睛割伤了一般。
      在那对母子被吓住后,洛淅转而将视线落在哭泣的女孩身上,不再注意其他事物。匕首安安静静地紧贴在她手臂上,洛淅抚摸着它,久久不语。
      默然静立半晌,她忽然开口:“别哭。”
      母女二人似乎没想到她会对她们说话,一时之间愣住了。
      “别哭。”洛淅重复道,语调平静无波,“别用这些无谓的眼泪,让自己变得太懦弱。”
      “别让自己变得柔软。”
      ——就在那一瞬间,在这短短几句话说完之后,母女二人突然看见,女子的眼神变了一变。
      只是转瞬便恢复如常,难以看清。
      妇女听出她口气细微的变化,不由得希冀:“那我们可以走了么?”
      洛淅没有说话。
      妇人瞧她这个样子,大急出声:“女、女侠,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事啊……我们做错了什么?饶了我的孩子……饶了我们……”
      洛淅眼里闪过一丝漠然的光:“我不喜欢有人靠近我——哪怕是孩子。”
      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要相信,哪怕是一个孩子,都要伤害你甚至击杀你的能力。所以,你要每时每刻保持警惕,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虽然很累,但是你要活着。你要活着,就必须去习惯。
      你要活着。
      女子面容苍白清丽,眸光冰冷,眉眼、睫毛都是寡淡的颜色,一身鲜血,戾气浑然,站在夕阳之下,以天生的姿态俯视着面前所有人。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姿态。
      凌厉,却绝不嗜杀。
      漠然,却绝不蔑视。
      ——完美地控制情绪、重视每一个目标。这是最好的杀手,必备的品质。
      妇女依然不停地求饶:“饶了我的孩子……饶了我的孩子……”
      洛淅收回目光,漠然从她身边走过,满大街的人都慌忙让开,生怕又招惹到她。
      虽说是杀手,却要尊重每一个生命,只有对目标和敌人才绝不留情。
      这样的话,还能留着那么一点、最后的人性与热度。
      妇女连连道谢,带着女童慌忙走了。洛淅随便将目光投向人群,问道:“请问,成衣店在哪里?”
      人群议论声渐大,却没有人敢开口回答,而洛淅似乎耐心很足,始终站在原地,微带冷意的目光扫视每一个人。
      有的人刚来,以为这边有热闹可看,挤了进来;有的人怕惹祸上身,走了。反反复复,良久,她再一次开口轻声问:“成衣店,在哪里?”
      这一次,不少人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女子,语气变冷了。
      一个年过三十的大汉怯懦地指了指东面:“往、往东走……一会儿就到了。”他正当壮年,身强体壮,却在这个女子的目光下发抖。平日里的莽撞和勇气就淤积在胸口,轻易就能爆发,但只要女子那冷漠的目光扫来,他就忽然勇敢不起来了。
      洛淅面无表情,语气却温和平静:“多谢。”她总是不习惯向人颔首……哪怕是稍微低头,也不行。
      她转身向东行去,明明是很平常的步子,但不到一会儿,她的人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了。
      终于暂时送走了这个煞星,老百姓们松了一口气。
      有个大妈惊吓得还没回过神来,却依然碎嘴:“哎呀……吓死我了!你瞅见没?那可全是血啊!啧啧,不过啊,你看看那闺女,长得多俊,就是看着苍白寡淡了些……哎!一提起这个我就伤心,我家儿子还没娶媳妇呢!……”
      在村口卖糕点的小贩欲哭无泪地蹲下身,看着掉落满地的糕点,默默哀悼:“我的糕点……我用尊严和生命捍卫的糕点啊……”
      人群慢慢散去。夕阳的光辉落在小镇上,这个淳朴的地方,渐渐回复了温暖。

      洛淅停在成衣店前。
      衣店老板看她浑身染血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半依靠着柜台,才不至于瘫软下去。
      洛淅静静地开口:“麻烦为我拿一套女子衣物,身量差不多就可以。”
      “衣、衣物?”老板努力吞咽唾沫,“……女侠要什么颜色的?”
      洛淅犹疑了一瞬。
      老板看她似乎在考虑要什么颜色好,却又不看看成衣店中有哪些好看的颜色,不禁十分奇怪。
      静默了一刻。
      “拿一套黑色的吧。”
      黑色……是最利于隐蔽的颜色,是最适合杀手的颜色,是最像夜色的颜色。
      是她需要的,是她钟爱的。
      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令她只沉迷于黑色。
      是因为……
      因为……
      衣服被拿出来了,黑衣劲装,很是贴身。洛淅接过衣服,她没有钱来支付,只能道谢一声,转头就走。
      纤细却坚韧有力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墨色的衣料,布料很是舒服顺滑,像是流云在指尖轻轻划过,转瞬无痕。
      觅了个隐蔽之处,洛淅将黑衣换上。手中挑着自己现代的衣物。它染着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却是洛淅前世的人生唯一的见证,除了她自己以外,它是唯一一个能证明洛淅曾活过二十一年的东西。
      她活过,而且活过整整二十一年。
      它是最后的见证。
      若没有它,她就彻底孤身一人了,再不被理解。
      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柔柔地一闪而没,终归于平静。
      洛淅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将衣物扔在角落里。
      头也不回地离开。
      ——二十多年的记忆自有她自己深深地记着。而今,君既已至此,便从此不再忆旧年。好好地在这个世界里适应。
      因为。
      她要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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