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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首百年已沧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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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年头了?
人们早已经忘了。
九重星大陆以星主纪年。自从上任星主莫名身亡之后,九重星大陆已有很久没有新的星主了。不过不少人都还记得当年的星主,是个英俊不凡的男子,看不清年龄,说他二十几也像,说他三十几也贴切,他的沉稳、厚重、风度非凡像四十多岁的儒雅中年人,但他的心计手段、处世经验又绝对是活成人精的老人才能拥有的。不过,九重星大陆却没有人会真的认为星主才几十岁,以星主的修为,至少得活个三四五千年吧?
星主的决策总是很英明,他带领着九重星大陆不止一次地化解危机、步步向上,老一辈的人一提起他,总会肃然起敬,叹息道:“这真乃神也,星主是我们大陆永远的引导人。”这敬意自然是因为星主的稳重英明,这叹息却是为了他的身亡。自百年前起,这个天下之杰、九重星大陆的最高领导者,就再不露面于人间。真是……可叹也。
超级世家对当年星主的认知自然是很多的,家族里有许多能活上百甚至上千年的老怪物,几十年前的事对他们来说那是近如昨天。但普通家庭生老病死、更替轮回,谁还能记着百年前的事呢?于是,他们都渐渐地忘记了那个风神如玉的男子手舞风云、执掌天下的样子。
就如现在这个少年人。
这个少年人叫阿牛,是叶河村村长的儿子。村长年逾四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宝贝得不得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只恨不得揣在心窝里。村长也是个苦命人,一生倒也老实勤奋,凡事也很为村里人着想,谁想临老妻子重病,没拖几天就去了,只剩下五十二岁的自己和六岁的阿牛。村长慈父心思,想着孩子没了母亲心里难受,便更对阿牛很是溺爱。
日子这么将就着过,转眼就是近十年。当年还满头黑发的村长已经毛发花白,眼神微浊,一副老人的模样。当年那个流着鼻涕、目光茫然的小男孩也长得越发英俊,如今才十五岁,就已经长身玉立、眉眼挺拔、英气不凡。
叶河村只是个普通的小村子,里面没出几个修行的人,大多数人活个百十来岁就到头了,又地处偏僻,对当年的星主几乎没印象。这个阿牛,就是其中最没印象的一个。
“你说咱这地儿,肯定得有个王吧?”
“王?什么王?”
“就……就是像你爹那样管着咱村的人呐!我想,管着咱这片大陆的人,一定要比你爹厉害那么一点点吧?”
“哪里!怎么会有人比阿牛的爹爹还厉害!”
“你们不要不服!咱们这片大陆要比叶河村的人多几个,管大陆的人肯定比管咱叶河村的人厉害一点!”
“怎么会啊,我爹爹已经很厉害了,你不要胡说!”
几个孩子们凑在村口吵嚷不休。毕竟都是些半大的小子,嘴上说不过,便少不得动起手来,不知是哪个先伸手推了一把,不多时,这五六个少年便挤成一团。
“你们不要乱说乱打人,小心我告诉爹爹!”
“谁打我?找揍呢!”
“都让开,让开!”
“真的有王,你们不要不信!后山那个很吓人的人也这么说的!”
吵吵嚷嚷中,不知哪个孩子叫唤了一声,听声音很痛苦的样子。
“哎呦——”
其他几个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推搡,发现是有一个男孩被推倒了,手臂磕到了岩石上,一片血迹。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的功夫,已经有一个少年上去扶人了。
阿牛没管他人,赶紧上前扶起那个男孩,问道:“有没有怎么样?”说着就要掐掐他的手臂试伤。
可是事情好像不想阿牛想的那么简单,男孩一张黑脸都疼得泛了白,泪珠更是像断了线:“疼……疼!”
阿牛看着男孩痛苦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也疼了起来,回身向其他孩子们怒道:“是谁这么不小心将二狗推倒地上去的?二狗一定摔得很痛,谁推的,谁上来道歉啊。”
其中一个男孩听到这话,忍不住撇嘴说道:“不就是碰了一下嘛,二狗这么不禁碰啊?”
其他男孩自知理亏,却也不愿认输,纷纷附和。
“就是,二狗碰伤了,阿牛你激动个什么劲啊!”
“阿牛从小不就这样?一副心善的样子,谁碰上了他都心疼着急。”
“哼,是二狗不禁碰而已。”
阿牛气得满面通红,心里一个劲儿地骂他们心狠、冷漠,但天生宽厚的性子使得他只能在心里骂骂,嘴上却说不出话来。
最初那个发话的男孩绕到二狗前面,打量了二狗的胳膊两眼,道:“也没有什么大伤嘛!着急什么啊!”
阿牛一听,刚要反驳,被二狗握着的胳膊却蓦然一紧。
“疼……阿牛哥,真的疼!”
阿牛低头看着那个孩子。是不怎么好看的长相。本来有些黝黑的脸因为受伤而疼得发白,牙齿紧紧咬着唇,冷汗顺着黑发蜿蜒而。一双弯弯的眼睛垮了下来,痛感刺激得孩子眼睛发红。而男孩的手,还牢牢抓着他的手臂。
他觉得心口好像有一种钝钝的疼痛蔓延开来,不由自主将手放到男孩额头上,只希望能替他受过这种痛。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小不论是爹娘还是朋友,甚至是陌生人,只要他们有病有灾难过受苦,他就会跟着心疼。那种心疼还伴随着一种很安然的无奈,使得整个心口沉重而又酥麻。
爹说他傻,对什么人都如此关心,却也赞他善良,如此心肠,定招人欢喜。而阿牛自己却知道,叶河村里除了爹以外,所有的人不喜欢他,还说他是个傻子,假惺惺的,装得对别人家事那么热心。
阿牛其实也有过惶恐,被质疑、被排斥的惶恐。他也想改变自己,但每次看到别人受苦时却总硬不下心肠。他总是想,他们会理解他……的吧?
可是事实总让他失望。
二狗他娘曾背地里对二狗说过:“别老跟那个阿牛在一起玩,他对别人家事那么关心,你也不想想,他有什么小心思?哼,假好心。”那段话是在房里偷着说的,却被窗外的阿牛听见了。他怔了怔,又怔了怔,保持着要敲窗的姿势在寒风中站了很久、很久,然后转身走了。
想他六七岁时,曾经在爹房里的一本书里看过一个词,虽不理解,却异常诡异地记到了如今。
——假仁假义。
他们应该是如此想他的吧。
“阿牛,阿牛……”
胳膊被掐得死紧,阿牛回过神来,看着二狗痛苦的神情不禁一阵愧疚:“我背你回去。”
既然总是硬不下心肠,就别勉强自己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爹,他还好么?”
老人回过头默默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阿牛……”
“爹,我……啊……”男孩想要说什么,却似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捂着胸口闷哼出声,脸上的血色尽数退去。
“阿牛,怎么了?”村长关切地上前。他老来得子,可不想这个孩子出什么事啊!
然而男孩却没有应他,睁大的双眼模糊没有焦距,紧咬的下唇渐渐渗出了血丝。
村长意识到不对,赶紧扳直了男孩的头,口气急切:“阿牛,到底怎么了?不舒服么?我带你到村医那里去看……”刚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阿牛的脸色苍白,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爹……爹……”
“怎么了?”
“王……王立子……没有了……”
村长终于大惊失色,失声:“怎么会?不……你怎么知道?”
阿牛本来拉着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此时正紧紧地拽着自己心口的衣料,像是有什么怪兽要从心底逃脱而出似的。语调断断续续:“我……我感受到了……”
村长面色发白,摇摇欲坠,压抑和惊恐布满了双眼,一丝丝啃噬他的内心。
十五年了……十五年了!从小时候起,他这个独子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一面——极度善良、极度木讷、极度热心、极度乐于助人……然而这一切都不是他惊恐的缘由!善良和热心是好的品德,木讷可以解释为孩子老实,乐于助人也不过是孩子良好的天性罢了……可是、可是,他的孩子,经常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受。
像五岁那年,他养了一只兔子。有一天外出,突然心口发疼,说兔子出事了。果然回来之后,就见到了兔子的尸体。七岁的时候,他说二狗的腿摔伤了,他很心疼。结果第二天真的发现二狗的腿受伤了。还有十岁时,孩子莫名其妙地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他还不甚在意,谁知竖日下午便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再后来是十二岁的时候……
天啊!他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福星?祸根?
村长的双手微微发抖,然后眼神却慢慢平静下来,直至不起一丝波澜,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拉起孩子的手,转身,迈步向前。
“爹爹……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没事,真的不用去看大夫了。”
“不去看大夫。”
“那去哪里?”
村长停下了脚步,回头凝视着他唯一的、一直疼爱的孩子。
“后山。”
从来不曾有人敢独自来后山。
阿牛听别人说过,后山好像关了什么人。但也仅限于这一点了,其他的便一概不知。因为对于那个被关起来的人,大家都避之不及,唯恐谈及一星半点。但除了村长和零星几个资历极老的老人,其他人,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是个带了些传奇色彩和阴暗色彩的人。
父子俩走了一天一夜,才绕过这茫茫高山,来到山后。阿牛其实始终不明白,叶河村这么个小村子,怎么有如此之高的高山呢?
“爹……还有多长时间?”阿牛不由得问道。已经来到山后了,那人在哪儿呢?
“快了,快了。”村长伸手抹了一把汗。
阿牛讶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居然感觉到父亲牵着他的手在颤抖。是累的么?
村长带着他七绕八拐,最终停在了一个石洞前。这石洞是灰白色的,与周围同色的景物合在一起,隐蔽性极强。
村长的洞口静默半晌,却没有进去。而那手,却似乎颤抖地更严重了。
阿牛有些奇怪。不由得伸手叫了他一句:“爹……”
这时的村长是在犹豫,要不要把唯一的孩子送到那个人眼前,他在挣扎矛盾着,也许还有点后悔带孩子到这里来。如果此刻阿牛没有叫出那声“爹”让村长忽然惊醒下定决心,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许他会平平凡凡地生活,终他一生都生活在这个小村子里,普通却安宁。
——然而那个时候,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永远不会知道,他今后的命运将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