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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流氓艺术家 ...


  •   晚饭后,通知要上夜班,何知鱼快哭了,想到挣了银子可以买马,还是咬咬牙去了。这家就在椿树胡同,死的是坐住的官匠,拿工部薪水的签约木匠。爆炸时正在几十米高的脚手架上修皇极殿,受到震动和冲击波,落地摔死的,同时摔死的还有两三千人,都是手艺不凡的官匠或招募的工匠。此人还不到四十岁,剩下孤儿寡母,还有个年轻的徒弟。

      那新寡妇看起来三十来岁,有几分姿色。穿着白凌子通袖袄,金团花的白缎子比甲,白纱挑线裙子,白缎子秀紫花的高底鞋,尖尖的三寸金莲。头上白巾挽发,两眼哭得通红,楚楚可怜。一儿一女在脚边跪着,也哭得累了,那三岁的小儿已伏在蒲团上睡了。

      何知鱼看得心酸,想起了自己车祸去世的父亲,想起了含辛茹苦的妈妈。恨不得立刻穿回家去。

      灵堂里的另一个人吸引了她的目光,面容俊朗,身形高壮,头上戴着网巾,发髻上缠着白色带子,穿着白色松江布的直裰,腰里系着麻布腰带,神情凄然。但是还非常有礼的接着前来吊孝的人手里的礼,道着谢。才子佳人的小说里书生总是自以为是帅哥,可这个没啥书生气的劳动人民的好青年真具有观赏性啊。

      这位就是死了的赵木匠的徒弟。何知鱼心想:晚班有这样的帅哥作陪就不那么困了。果然,这一夜没那么难熬,三更刚过,赵寡妇就带着孩子回房了,院里没什么人了,只有这个木匠徒弟还在守灵。何知鱼手里拿着法器彩旗,时不时的看一眼他,提提神。

      晨钟暮鼓,转眼已经到这里九天了,爆炸那天死的人已过了头七,观里的生意淡了,给何知鱼结了帐,将近二两银子,加上有的事主给的赏钱,有二两多银子。何知鱼又把两个玉佩和两件缎子衣服当了,买了一头驴,剩下几钱银子赁房子。

      北面飘来腐尸的恶臭,官府还没处理完尸体呢。何知鱼骑着驴,在南城转着,这里曾是金中都的城址,有不少的寺庙。唐时建的悯忠寺,如今是崇福寺,后世叫法源寺。慈仁寺,人称报国寺,曾是成化帝的国舅的宝刹。牛街礼拜寺,善果寺,长椿寺。。。还有校场和兵营,车子营,皮裤营,四川营。。,民房也不少。辘轳把胡同,麻绳胡同,棉花胡同。。。

      何知鱼想起了椿树胡同里赵木匠的院子,院子齐整,人口少。赵木匠死了,进项没了,有闲房一定会赁出去。她之前去过一次,所以很快找到了。精致的垂花门,门口鼓形的门墩儿,雕花的木门,不愧是木匠的家。打了打门环,赵木匠的徒弟开门,还带着孝,还是那么帅。何知鱼对帅哥倒是免疫,同学或学生中长得帅的不是混就是被宠坏的,要不就脑子慢。何知鱼坦然的说明了来意。

      年轻的木匠说:“稍候。”就走进院子,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儿,东西耳房各二间,里院正房三间,他走到里院的门口就停住了,往里喊道:“师娘,有要赁房子的。”只听里面说:“你自做主吧。”此话又被她的小儿奶声奶气的学了一遍,何知鱼不由得笑了。

      木匠盯着她的脸有些呆,说道:“和我住一间每月一百五十文,自住一间每月两百五十文。”
      “好,我就自住一间。”心想,你才二百五,可不能弄得孤男寡女,漏了马脚,不好行事。把驴拴好,吃了自带的饼。木匠已把房子收拾出来。

      她对他说:“我明儿去趟昌平,晚上回来。”又想起什么,又说道:“如果两日不回来,就不会回来了,行李就归你了。
      ”
      “请问贵姓,若有人来寻,我也好交代。”

      “我叫何知鱼,没有表字。”

      “何至于。”

      何知鱼又笑了,进了屋,倒头就睡,这几天累死了。

      次早,何知鱼收拾了一下,骑上驴,直奔了昌平。因为那天在洞里神智不太清醒,所以记不清洞口在什么位置,只能无目的地乱翻着草丛。直找了两个多时辰,还没有找到。何知鱼心里绝望极了,想到:什么时候能回去,什么时候见到妈妈,我失踪这么多天了,妈妈要急疯了。

      无奈,再找天就黑了,先回去,以后继续。。。

      天黑了何知鱼才回来,疲惫不堪,找了那么久,又骑了那么长时间的驴,骑驴可不像坐公交,颠的人快散架了。程木匠见她,没有惊讶,也没有问什么,她又躺下就睡,倒省灯油了。

      次日,听到院里邦邦的敲木声音,何知鱼迷迷糊糊的起来,出门一看,程木匠已在院里干起活了,瞟了她一眼,冷冷的说:
      “敢冒充道士,还敢回来,不怕我告你趁乱骗财?”

      何知鱼登时清醒了,心想:那日天色晚了,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我又穿着道袍,事隔有几天了,怎还认出我来?悔不该贪图他家的房子,回此处住。现在一时半刻也回不得家,大明律是很严苛的,完了。。。这帅哥果然成心装傻。

      “我。。我要回家,没盘缠,只得出此下策,求你别告官,我没有钱赔你,我帮你干活行么?”

      “回家还赁房子住?哄谁呢?”

      “我找不到路,要慢慢找。”

      “这南城有一半都是我的熟人,内城我也认识不少人,连宫里的人都有来往,莫想逃,再不要说一句欺我的话。”

      何知鱼已吓傻了,只一个劲儿的点头,说不出话来。

      程木匠盯着她,面无表情:“好,那就去打水吧。”

      扔给她两个木桶和一个扁担。何知鱼无奈,只得去打水,打听了井的位置,废了老鼻子劲,还请一个大妈帮忙,才打了两个半桶。晃晃悠悠的回来了。程心庄拿了个瓢舀了点儿一尝,立刻吐了:
      “这是苦井水,拿去喂你的驴吧。再去永光寺街的甜水井打。”

      何知鱼快哭了,把水倒进了一个弃用的大鱼缸,又挑着桶,找永光寺去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何知鱼又气又恨又怕,长得帅的果然都很难搞,要是把驴扣下,回去就更困难了。看在他刚死了亲人的份上,先不与他计较。

      水打回来了,他满意了。然后再没难为过她。

      何知鱼住的是东耳房,早上太阳从窗纱滤进来,洒在身上,睡得早果然起得早。这里生活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污染。若有稳定的收入,能熬过闯王入京和清兵入关,一定比在现代长寿。但离开亲人和朋友和死了没两样,肯定会抑郁而终的。

      起来洗漱完毕,吃罢早饭,就开始干活。实际就是帮程心庄递各种工具和木料,何知鱼一开始心里还抱怨,但见他熟练的开料,测量,用墨斗弹线,据割,挫削,在板上不打草稿的刻出精致生动的浮雕,人物栩栩如生,花鸟清新可爱。何知鱼不知不觉开心的给他递着各种规格形状的刻刀,陶醉的看着他工作,不禁说道:
      “这简直就是艺术,你真是伟大的艺术家!”

      程心庄不解的眯着眼睛看着她兴奋的小脸,说道:“京师如我这般的匠人何止千万,少见多怪。”
      “这要学多久?”

      “十几年,手艺更好的几十年。”

      “我们那里的人大多急功近利,十几年才能见利的事几乎没人干。”

      “你们哪里?”程心庄停下手里的活儿,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何知鱼一时语塞,又不敢骗他,只说道:“就是找不到的那里。”

      “那里定是不愁吃喝,否则,不管多难都会学。”他不再追问了,继续手里的活儿。

      清俊的面庞,有型的身材,娴熟的技艺,简直是色艺双绝!何知鱼看得有些呆了。

      此时,推门进来个小厮,恭敬的对程木匠说:“程爷,家里的炕凳松了,太太请您过去瞧瞧。”
      “你家大爷呢?”

      “这不是城里丧事把库存的白布都用光了,前日去松江贩布了。”

      “我上次看了,让他去吧,小毛病。”他拿了个袋子,装了锤子,两个小木楔子,和一小罐鳔胶。递给了何知鱼,何知鱼目瞪口呆,忙摆手说:“我可不行,坏了你的名声。”

      小厮却说“那也行,再请不来,怕是又挨鞭子了。”说罢,拉着何知鱼上了门口的小马车,驾着就走。

      何知鱼心想,还啥都不会呢,刚见习了一个多时辰,就接活儿了,不是说要学十几年吗?

      马车拐进了一条斜街,顺着河沿儿的,可能是后来的李铁拐斜街,颠了一会儿,到了一家门前,垂花门,漆红的大门,进了门有个雕砖的影壁,俩边儿有抄手游廊,三进的院子,院里栽着几棵海棠。小厮把何知鱼领进了第二道门,带进了东边的正房,对屋里的女人说:

      “二娘,程木匠不得空儿,他徒弟来了。”

      “真废物,告诉你叫程木匠,又想鞭子了?”女人回过身儿便看见了何知鱼,楞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用手势把小厮打发了出去。

      何知鱼见她年纪二十六七的样子,穿着华丽,小脚尖尖,脸上施着脂粉,姿色不凡。手里拿个丝质的绣花帕子。何知鱼冲她施了个礼,问道:“请问哪个是炕凳?”

      女人笑了,说道:“哪个遣你来的,连炕凳也不识?”说着用帕子一指,何知鱼顺着她所指看到摆在炕边靠墙的一个矮长的条案,上面摞着几床缎面的被子。何知鱼看了眼馋,每天睡硬炕,要有这么多被子该多好。

      何知鱼脱了鞋上了炕,把被子抱了下来,仔细看着这个炕凳。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木头,侧面雕刻的葫芦藤叶十分精致,用手摇了要,并不松动,抬起来看看下面,沉甸甸的,榫卯严合,没什么问题。

      何知鱼纳闷儿了,没毛病啊,急得有点出汗了。那女子却过来用手帕给她擦汗,何知鱼忘了自己是男装,还笑着道谢。那女子也对她笑,很妩媚。何知鱼这才觉得不妥。

      “歇会再修吧,不急。”女子又去拉她。

      “好像没有坏。”何知鱼不知如何处理眼前的这种状况,只躲闪着。女子又拔下头上的银簪子,何知鱼怕了:“别扎,别扎,我真的不会修,你还是找程心庄吧。” 女子哈哈笑了起来,说道:
      "哪来的棒槌,比那姓程的还能装傻,这是赏你的,陪我说会儿话。”说罢,把簪子递了过来。何知鱼哪里敢接。

      “你若哄得我快活,还有赏哩。”

      何知鱼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穿了鞋, 夺门而逃,身后还听见她喊:“哥儿回来,还没拿工钱呢."

      何知鱼虽然路不熟,可记得这条斜街,北京的斜街稀有,胡同方向都很正,几乎又都通着,只要方向不错,山路十八拐,总能拐到。走了一个多小时,看见绿荫如盖的椿树,总算到家了。

      程心庄见她涨红着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淡淡的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二娘赏你什么了?快拿我瞧瞧。”眼里却闪着难以察觉的促狭。

      “你故意的,炕凳根本没坏,是那个女人寂寞了。你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这么好的事儿让你去,你不谢我,还埋怨,换作别人,早乐得头颠尾颠的了。”程心庄不以为然。

      “我。。我。。。”何知鱼气结。

      “我十六岁就开始被妇人骗进屋,说是修床,修炕凳,炕桌的妇人没几个说的是实话,你从哪来的,连这也不知道,还装着不乐意。”

      “你。。你。。。”何知鱼无语。

      “你看着也有十七八了,长得又俊,不是还没开过荤吧?还是下面那个没长个儿,不能行事?”程心庄一副无辜又好奇的眼神看着何知鱼。

      何知鱼羞愤难当,扭头回房了。才刚还夸他是艺术家呢,这什么素质啊!有这么流氓的艺术家吗?艺术家流氓也是含蓄的,文雅的,他这是市井无赖。不知羞,白长了一张俊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流氓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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