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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莫逾期,袖手待君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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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莫逾期,袖手待君挽
待来到众人商定的酒楼前,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拱手作揖。他相貌一般,衣着中上档次,但并不少见,但举止有礼有节,中规中矩,可见也是个通达情理的聪明人,让人心生好感。
“东家,还有几位贵客,请往这边走。”
“柳伯,今天我做东,上几道新近研发的几样菜式,再炒几盘时令鲜蔬。秋鱼正是肥美,配上壶上好的黄酒,真是人间美味啊!”
“正好,今早从泽兴湖运来一批新鲜的水货,鱼蟹还在欢实地折腾着呢!”
“林姑娘,看来我们今天可是托了你们的福气。”司徒潇一边带路,一边调侃。
林堇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倒是韶迟忍耐不住了。
“司徒潇,你走快点,我们饿了。”
“韶迟韶迟,有道是美人恐韶华迟暮,却不知是贪恋口腹之欲的一小姑娘,哪有什么美貌风姿可言,真是白担了这等好名字。”
“你……你又以为自己生得有多俊朗,和长绝公子相比,你差得远了。”韶迟平日里被宠惯了,心里头又对前头的那番话很不服气,便忍不住一阵牙尖嘴利地反驳。
“韶迟,别孩子气,司徒公子只是在开玩笑,你何必同他计较。司徒公子,你也别太介意,她也是少不更事。”林堇摸了摸她的小发髻,看她还嘟囔个嘴,眼角眉梢也不禁泛出些笑意。
“小姐……”
“等下有糕点吃。”
“真的吗?太好了。”小姑娘立即收起了那副沮丧的神情,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司徒潇碰了碰鼻子,跟在她后面,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在脑补这小姑娘摔倒的情形,只是想到她顶着摔得通红的伤、泪水盈眶的可怜摸样,便有些不忍。她虽有几分淘气,却也天真活泼;不像京都里那些长年居于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那样,脂粉浓俗,恪守女戒,举止怯懦,神情刻板。
等到美味佳肴一道道呈上来,众人也不推辞忸怩,半个时辰以后,桌子上一片狼藉,主要是韶迟和司徒潇面前,酒杯凌乱,酒水泼洒,两人喝得正起劲,神智早就不知抛哪去了。蓝楹拉住韶迟,小心地不让她磕到头,又叫了掌柜的,送他们东家休息去了。
“长绝公子,我见这红狐皮毛顺滑油亮,颇有灵性,可否能割舍,让与我喂养。”
“她是野物,野性难驯,恐伤了林小姐,不如放在我这里将养几日,等到她野性去了,与人乖顺,再相赠也不迟。”
林堇屏气凝神,平复下心中的愤愤之情。大家都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却偏要这样做戏,这真是教他无可奈何。她果然还是修炼不到家,居然这样轻易被人搅动心绪。
“长绝公子,你我都知晓事情原委,只是念在这野物的一片痴心上,可否先由我代为照管,你另去解决其他事宜,岂不落得轻松自在,待你需要时,我在将之交还,绝不反悔,如何?”
“如此也好。”
林堇接过被符印束缚的紫檀本形,与之交流一番,得其保证承诺,便施法将之除掉。
只见紫光缠绕,那小小的不过婴孩大小的紫狐,便变成了一窈窕女子,正是兰魅楼的红牌清倌——紫檀姑娘。只是此时她头发上少了朱钗,并未梳成繁复缠结的发髻,只是简简单单地用绸带束成一束,一身紫衣,虽不如从前那般光彩照人,宛若仙人,但依旧难掩其天生的气质风华。
“林姑娘,长绝公子,求你们救救岳清。都是我太贪心了,是我害了他,只要你们让他恢复成原来摸样,我便随你们处置。一切的罪孽皆由我来承担。”
林堇接过蓝楹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她的脸庞。紫檀抹去泪水,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你权且跟我们说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吧,然后我们再商定如何挽回,可好?”林堇缓声细语道,又拉起她坐在椅子上,递给她一杯热茶。
紫檀端坐下来,也渐渐镇定下来。
“我与岳清相识于去年冬天,那夜的雪下得好大。我独自出来觅食,却被暴风雪所困,饥寒交迫之下,便昏了过去,最后被岳清所救。他是京都吴则仕家的幺子,上有两个从商的兄长,生身母亲在他年幼时便撒手人寰。他虽是庶子,他的母亲生前也只是一房小妾,但他父亲却极其珍爱他的母亲,他又极有灵气,因而对他十分怜爱。故此,他听随父亲的心愿,一心只读圣贤书,平日里极少过问自家偌大的家业。却不料,由于父亲吴则仕对他的宠爱和殷殷期望,他的兄长对他心生嫉恨,再加上吴则仕的正房夫人吴赵氏的默认与许可,以及他们的妻子的挑拨与陷害,他的两个哥哥便联手,在父亲吴则仕七七四十九天的祭奠日刚过之时,将他赶了出来。于是,岳清便身无分文,乃至流落至此。他那天上山,是为了寻找草药医治伤寒。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便决定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也可以积德,助于修行,只是谁料……”
“哦,说来说去,便是一个“救命之恩,许身相报”的故事……”
“韶迟,别那么不知礼数,让紫檀姑娘说完。”
“好嘛,小姐千万别生气,我不插嘴就是了。”
“自古知音难觅,真情亦当难得。林姑娘以为呢?”一直望着窗外天穹的长绝公子,悠悠问道。
“未曾经历,何尝得知?”林堇不紧不慢地回答。
“我私以为,如此,也算一大遗憾。”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罢了。一切当以顺其自然,不可强求。”林堇也望了望窗外,天际一望无垠,破碎虚空又当如何,这浩瀚界终是无尽处,如若勘不破,再怎么逃,也逃不开这界,避不开这既定的宿命。
“他们得知岳清在鸿蒙书院教书,便愈加生气,就派人打他。这家书院本是他的父亲吴则仕的好友梅鹤影所开,以前颇受他赞誉与照拂。梅鹤影久居山中,书院的大小事宜现在都归他的独子梅溪月管辖,所以并不知吴家近来的变故,一日下山,见到当街卖字画并代人写信的吴岳清,认出他是好友的幺子。心下生疑,便上前询问,这才得知自己的至交好友已经于一个半月前病故,心下十分哀痛。后来又知晓岳清被正母长兄赶出家门的事,又为他愤慨不止。只是梅家是书香世家,之所以能与出身经商世家的吴则仕结为好友,也是感于他的渊博学识与惜才之心;怎料现在好友已逝,梅家父子与鸿蒙书院在京都虽有几分声誉,连朝廷中的不少权贵都得卖他们几分薄面。但是吴家现在是在岳清的兄长的掌管下,他们仗着家里的万贯之财与吴赵氏娘家的权势,岂会轻易罢手。于是,几人商议,先让岳清上山好好养伤,再另作打算。”说到这里,紫檀姑娘用丝绢抹了抹脸庞,眼眶微红,声音顿了顿。
“梅家父子对他颇为照拂,但岳清却十分不安,无以报答。天气寒冷,炭火不够,也没跟梅家派来照顾他的小厮讲,那小厮原本便是个惫懒的性子,内心十分不满呆在冷清的山上,于是愈发大胆起来,饭菜也送得不及时。冬日天寒,饭菜见风易凉,再加上被衾寒薄,岳清便得了风寒,整日咳嗽不止。那小厮也着急起来,担心梅家责罚,便急匆匆地下山请大夫去了。岂料,第二日山上下了大雪,上山的路堵塞,岳清等不到小仆来,便自己披着单薄的外衣,靠着求生的那一丝气力,出去寻药了。他自小读书,博文广记,自然记得那些个简单的病症药方。后来,他便救了我。只是还没等他采到草药,便昏过去了。后来我借他的暖意醒过来了,还咬了他一口,喝了他的血。我带他回到山洞里,用内丹救了他,他也渐渐恢复过来。可我竟对他萌生了爱慕之意。蚀狐一族向来忠贞长情,认定的人和物,绝不轻易放手。我们蚀狐胆小,思想单纯,力量弱小,同类数量极少,一般都在山上穴居,极少来过问人间的事。但我们蚀狐一族的修为和晋阶速度较之其他狐族而言,往往要快,所以我们要更为长寿。我便向岳清表白了自己的身份,他也没有因此而疏远我,也不曾轻视我,待我一如从前,还教我诗画歌赋,他弹琴,我跳舞,只是好景不长。身为人类的他,久居穴洞,又被各种妖邪之气侵袭入体,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身体又每况日下。我心里十分忧虑,便带着他回到山上的住处,希望他能好起来。”
“你既希望救他,又岂能残害他人性命,折了他的福寿。”韶迟端声问道。
“是啊,我本意是照顾他,偿还救命之恩,后来爱上他,又希望能与他日日一处,结为秦晋之好,再后来,我的私心作祟,想助他延年益寿……”
“所以,你就想害人性命,沦为你自己所不齿的妖魔吗?”韶迟呵斥道。
“不,我没有,我……我只想借长绝公子的天宿珠一用。我不想滥杀无辜的。”紫檀抱着头,面有不忍、挣扎之色,看起来十分痛苦。
“你可知,京都近来枉死了多少年轻公子,他们都是被你吸走精气,灯烬油枯而亡。”长绝公子正声到。
“长绝公子,林堇姑娘,求求你们救救岳清,他还年轻,他的满腹诗才尚未得以重用。一切的罪孽都由我来承担吧,他被我蒙蔽在心,不知道我做的事。”紫檀泪流满面。
长绝不忍再看,“不知是谁告诉你我的天宿珠有医白骨,起死回生的功效。它本是由我的师傅归真真人所传,我每日佩戴,不过是为了平心静气,避免干戈,修身养性而已。”
“真的吗?那该怎么办?”紫檀满脸绝望,既是悔恨不已,又是担忧。
“长绝公子既然如此说道,那便不可能是假的了。依我所见,你与吴岳清这段情缘,生于他患难之时,十分难得,但人与妖毕竟是异族,恐妖难容于世。你既有这份心,又造了这么多孽祸,不如你去地府向地婆罗求情,让你在忘川河畔司一小职,朝诵暮吟,看看这人世间的五百年间的繁华与没落,以抵那些枉死的怨债。若那时你仍痴心不改,便结了这连理枝。”
“紫檀多谢林堇姑娘,日后若有吩咐,我在所不辞。”紫檀向林堇深深鞠一躬,满足之情跃然脸上。
“你可受得了那五百年的孤寂与凋敝,还有,万一将来,岳清变心了,你又待如何?”林堇看她欣喜非常,便忍不住良言相劝,希望她日后不会为今天的赌誓后悔。
“我自经历了这一遭,心下也不在乎那么多了,倘若将来我败了,我亦无怨无悔。”
“你能如此想,甚好。”
从此,京都里少了位色艺俱佳的紫檀姑娘,兰魅楼里却依旧奢靡繁华,红颜妖娆。
一年后,吴家的幺子吴岳清金榜题名,博得探花,一时赢得多少京中闺秀的青睐。
连后来得知事情真相的司徒潇也甘拜下风,“果然是颇有灵气,隽秀英才,难怪招人嫉恨。世上总有不平人与不如意事,好事岂能容他独占。不过,紫檀倒颇为痴心,不惜为他触犯天道,只是不知这究竟值与不值?”
“情缘既为情,又怎区分得了值与不值,你情我愿,彼此甘愿罢了。又岂能用他人眼光评之?你不也是如此?”林堇望着水中的涟漪,如此回答。
“司徒潇,你又在说什么,什么情啊情的,听都听不懂。”韶迟无聊地摇了摇手中的垂竿。
“罢了罢了,世俗之人,身陷红尘囹圉,我甘心沉浮于此。”司徒潇看着韶迟懵懂的眼神,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再然后,吴岳清当官数十载,青丝成雪,却始终寡居,因为长年茹素,身体十分瘦弱。他推行“以文治国,武功辅之”,备受天启帝重用,官拜丞相,身居高位却从不欺压同僚,品性温良恭俭,十分难得。吴岳清终身未娶妻,原因不详,享年五十七岁,死后葬于雪竹山。
有后人十分景仰,欲登山瞻仰墓址,却遍寻不着,只闻得夜间有物嗷叫,内心惊惧。
后又有传说,吴岳清于雪竹山的狐女有救命之恩,狐女感恩,于是守其坟墓。说书人抑扬顿挫,间或学那故事中的人的言语与说辞,引得众人不停叫好,一盏茶的功夫,说书人面前便累积了不少银两。
再之后,曾经家喻户晓的传说渐渐被人们遗忘,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被黄土掩埋,曾经的座座都城被战火席卷,成了断壁残垣。在一户姓莫的大院里,一男婴呱呱坠地,取名莫瑜期,少年初始长成,衣袂青青,气质诗才不可掩。他自小带着快精致玉佩,红如滴血,通体晶莹透亮,无一丝杂质,端的是美玉无瑕。莫瑜期对此玉十分珍爱,蹊跷的是,家中无人知晓此玉来历。后来,便让得道高僧看察一番,道此玉无碍,反而能另莫瑜期达成心愿,成就美好姻缘。于是,他便日日戴着血玉,还用丝绸锦缎细心擦拭。
等到他长到十六七岁时,他遇见了一位姑娘,名李宛卿。那玉便有了温度,仿佛烫在他的心口一样。半年之后,莫李两家结为儿女亲家。莫瑜期与李宛卿一生相濡以沫,携首共白头。
他不知道那玉是她的心头血,只怕对方忘了她,便伤却元气以取血,望其养玉,也为护他一世平安。
他亦不知前世的种种因果,没有当年的种种记忆。
再相见,即使陌路,一如故人,倾心相顾。
都道“情深缘浅”,却不知命运几番纠葛,纵使宿命无常,终究了成就了一段缘分,从此便再也割舍不下,日夜牵挂,成全痴男怨女的缱绻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