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词》月边草

1、第一章

　　树叶儿一黄，盛京就开始冷了。秋雨一伐接一伐，下着下着雨就变成了雪。这府里的小格格估摸着就是这个季节生的，所以取名尼莽吉。
　　尼莽吉住在永福宫有半月之久，先是馋嘴爱吃永福宫的点心，抹了蜜般说了一起子好话，庄妃喜欢的不得了，于是就留在身边养了又养，一直挨到冬至这天，索府才派了人将尼莽吉和她做皇子伴读的哥哥索额图一起接回了家。
　　皇宫离索府其实并不远，庄妃留的晚，等他们的马车出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雪扯絮般的下着，布满车辙的马路泥泞又凌乱，像一锅煮烂了的粥。
　　车上有两个小人儿，大的那个是哥哥，虚龄不过九岁，淡青色的瓜皮帽上扣着一块鲜红似血的玛瑙玉，显得尊贵无比。这样出身的孩子有旁人享不起的荣华富贵，却也有超出年纪的老成世故，不辨忧喜。
　　车上另外一个可就不那么安静了，这小女娃儿身量不足三尺，头发当中分开梳成两个海棠花苞一般的发髻，各别一朵芙蓉绒花，“花苞”里落下一些头发穗子结成鞭子提溜在胸前，极是娇俏可爱。尼莽吉的傻气大约是从这傻气的头型开始。但万物万事都能相对而论，就比如这头型在某些正常人眼中的确是傻点，但在她哥哥索额图眼里却是巨大的萌点。
　　本来快睡着了，马蹄打了个滑，她的脑袋撞上了窗户，马上又精神炯炯了。她拍了拍闭目养神的索额图，歪着脑袋，饶有兴致的问：“哥哥，庄娘娘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索额图“哧”笑了声，好奇道：“为什么这样问？”
　　“今个儿，庄娘娘把我抱在怀里说，‘真羡慕你额娘，可以天天看到你’，然后她就哭了！”这在尼莽吉心里是天大的事儿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大人哭，为此她难过到了现在。庄娘娘是个极其美丽的人儿，除了情绪变化多端以外，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她的身体总有若有似无的香甜气味儿，宛若兰芳，全都是尼莽吉最最爱的事情。当然，对于一个小女孩子来说，长得美艳无端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索额图摸了摸妹妹的后脑勺，用大拇指捻去她落下的泪，打心底里觉得妹妹既萌又可爱：“萌萌，庄娘娘有儿子的，九阿哥就是她的儿子，你还记得九阿哥吗？”
　　“九阿哥——”尼莽吉不由的重复了这名字，记忆里好像搜索不到，但听见萌萌二字，心中多有不满，第一百遍义正言辞纠正：“哥哥，萌萌是匹马。”萌萌因为出生的时候身量过小，声音过稚，于是被起名为萌萌。可自从被萌萌从背上甩出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萌萌，最后一次见到的萌萌身强体壮，蛮横无理，已然萌马迟暮。于是十分反感她二哥叫她萌萌。
　　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乳母掀开帘子，先把小尼莽吉抱了下去，索额图随之自己跳下马车。大管家纪有廉搭着手在府门前等着接这二位小主子，这会子赶忙上来接过二爷手上的包袱，二爷指着边门外那几架工艺精良的马车问道：“纪叔，家里可是来了客？”
　　老纪边帮他敲打身上的雪水边回道：“老爷今日宴请，说是让二爷拾掇拾掇也入席呢！”
　　尼莽吉拉着哥哥衣角，可怜巴巴的问：“那我呢……”
　　还未等二爷开口，乳母便将她小手一拉，边走边哄着说：“大姐儿跟我去见福晋去，福晋包了元宝大的饽饽等大姐儿呢，大姐儿去了这么久就一点也不想福晋吗？”
　　等她见了福晋，马上扑到福晋身上呜呜的哭了，好不委屈。
　　她躲到福晋臂弯里，福晋扯了帕子擦擦她哭皱了的小脸儿，好似冲了闸门的洪水般止不住了，只得一只手抱的紧紧的，腾出另一只手慢慢拍着后脊梁。
　　“额娘想你想的也吃不下睡不着的，下次再也不放出去了。”福晋眼眶也红了，对上次答应让进宫见礼真是十二万分的后悔。大姐儿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儿，自是父母掌上的第一颗明珠，尤其是这福晋当年为求一女，也是花了许多心思的。
　　丫头们在暖阁里摆了一张膳桌，桌上端端正正的放了一十八个盘碟，全都是大姐儿日常里爱吃的，福晋伺候着大姐儿坐下，温柔的问：“最爱吃什么，告诉额娘，额娘给你夹过来。”
　　“最爱吃肉饽饽，最爱吃金丝酥雀，最爱吃如意卷，”尼莽吉指了这个又指了那个，然后张开手臂，喊着说：“所有的所有都是尼莽吉最最爱吃的！”
　　福晋笑出了泪花，没动筷子，只是看女儿吃饭，眼睛一眨不眨。
　　膳桌刚撤掉，福晋让丫头拿来几本小人书，靠在炕沿圈孩儿在怀里正准备讲故事，老爷就过来了。
　　尼莽吉大声叫了声：“阿玛！”
　　索尼喜不自胜的将女儿抱起来转了一圈，说话就要往外面走，福晋抢在他前面堵住了他去路，斜睨了一眼：“爷，您这是又想把我的女儿带到哪里去啊？”
　　索尼赔笑：“夫人这是哪里话，我就带尼莽吉去前头见见那几位，一会儿就给夫人原封不动送回来。”
　　“有事你们爷们家谈去，哪个要拿女儿去抛头露面？”福晋不悦。
　　“咱们满人不比汉人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什么见不得？”索尼拍了拍福晋的手，说：“见上一见，马上就给夫人送回来。”

　　原本招待客人的索府正殿是尼莽吉最爱的地方，屋子大而敞亮，地板滑而凉，夏天的时候，她跟二哥哥一起在这里捉迷藏。踩在上面悄无声息的，又有巨大的柱子后面可以藏。可她被领进来的时候，许是这冬天里，冷的让人打哆嗦，她赶紧走了两步走到地毯上站着。
　　索尼领着孩儿，对这上座的两人笑说：“让二位王爷笑话了，福晋也没好好教小女规矩礼数，”按了按孩儿的肩膀，稍显厉声道：“还不快见礼！”
　　又指着首位的藏青袍子长眉细眼的男子轻声说：“这是肃亲王”，尼莽吉伶俐可爱的福了福道：“臣女尼莽吉给肃亲王请安。”
　　甫又指着绛红袍子圆圆眼珠的男子说：“这是安——”，话未说完，又被这小妮子抢了过去：“糖做的哥哥，你怎么来啦？”
　　“糖哥哥”实在忍俊不禁，肃亲王豪格迷茫不解，索尼则是满脸愤怒，呵斥道：“你这孩子，毫无教养！”
　　尼莽吉忽然就想起来和哥哥一起念书的九阿哥，还有总和九阿哥形影不离的“糖哥哥”，但在脱口而出后，她也马上后悔了。还未来得及补救，只听“糖哥哥”说道：“索公不要生气，我曾与你家格格有过一面之缘，算是认得了。”
　　尼莽吉冲他眨眨眼睛，笑眯眯的望着她“糖”哥哥。后来，她想像往常一样坐在她阿玛大腿上，可还没这样做就被乳母拉到他阿玛坐的梨花木大椅一侧站着，站着站着，她就恍惚了，这些个人在谈些啥，她一句也没听进。

作者有话说

　　啊哈哈哈哈哈，我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