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七十四)早产 ...
-
回到茗烟阁已经是满身的疲惫,紫薇一直在门口守着,问我如何,我说不出话,看着她只是无声落泪,她明白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亦是无言。
永琪翌日便将琬烟的尸骨火化,叫小桌子偷偷地带了骨灰出去给宫外的承祖。私自火化带来的后果,我们都不晓得,只知道,一心要完成琬烟最后的遗愿。
这一日从学士府传来消息,东儿染了伤寒,卧病于床,紫薇心神不宁,随意拾掇了一番就急着往学士府赶去,这一日,永琪留在茗烟阁陪着我。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安静过。我靠在永琪怀中,看着一夜间就被冷风卷落在地的枝叶,又因为一阵清风而旋转曼舞,却是点点荒凉之感。
“在难过吗?”身后之人臂膀一紧,伏在我耳边问。他说:“她会很好的,至少她不是带着遗憾去的。”
我将头后仰着靠在他肩上,心情没有平复过来,呢喃道:“永琪,我不喜欢生离死别。”
“谁会喜欢生离死别呢?”他将我揽得更紧,深深叹息道,“只是天下总是有生离,有死别的,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若是我先去了......”
我慌得赶紧转身捂住他的嘴,“不要说。”
“好,我不说。”他贴近我耳旁,许下承诺,“小燕子,我一辈子都陪着你,永远都会陪着你。”
我转过身,紧紧依着能让我安心的胸膛。
片刻安静间,门外有小顺子的声音嚷嚷着越来越近,好像在说:“主子,鄂大人来了!”
才站起身子,就见小顺子进门,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之人推到一边,入眼的是鄂弼那张异常愤怒的脸。永琪一句“岳父大人”还未出口,反被鄂弼大声地质问:“五阿哥,琬烟昨日刚去,你是何缘故今日就将她的尸首火化?你擅自火化尸首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永琪冷静道:“岳父大人,火化琬烟的尸首是永琪的意思,永琪日后自会给您一个交待。”
“我不要你的交待!”鄂弼怒气冲冲,丝毫不减,“你把琬烟的骨灰给我拿出来,我要带她回府!”
永琪眼神示意小顺子,小顺子立刻会意,没多久便捧着一个瓷白的坛子回来。鄂弼在接过骨灰坛的一刻,愤怒的脸更是添了几分盛怒,将骨灰坛递给身后跟随的小厮,他一把上前就拽住永琪的衣领子,忿忿然道:“我连琬烟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倒要问问皇上这算什么,倒也要听听你是作何解释!”
永琪面不改色,直直看向他道:“我无话可说。”
一句话更是激怒了鄂弼,眼看他高举了手照着永琪的脸就要打下去,永琪自觉亏欠琬烟,而他将琬烟的骨灰拿给了承祖,如今只好拿石灰充数,亦是亏欠了西林觉罗一家,这一拳,他是不会躲的。
我几步上前,小顺子也是快步过来,扯着鄂弼的衣袖想叫他冷静下来,不停的劝慰反而愈发激起了他的反感和气愤,“滚开!”鄂弼扬手用力一推,一下就将小顺子推出老远,身子遭遇了突如其来的碰撞,只觉得脚下一空,身后有桌椅咯在身下,一瞬间就已疼得冷汗直冒。
小顺子连忙起身,惊慌失措,锦瑟已经“啊”的大叫出声,小腹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就像几把刀在我小腹上插进拔出,我艰难地低下头,才看见身下已经是血红一片。
“小燕子!”永琪叫嚣着摆脱鄂弼的桎梏,把我搂在怀里,我伏在他身上,依旧摆脱不了小腹中像是刀子在剜着的痛,我紧紧抓着他的臂,身子直颤,“永琪......疼......好疼。”疼得全身都是汗,疼得指甲都要陷进他的手臂里。
“主子怕是要生了,奴婢马上去请大夫和产婆。”锦瑟匆忙地跑出去,永琪也是手足无措,只能将我紧紧抱着,一转头再去看鄂弼,眸中尽是愤恨,冷冷道:“小顺子,送客!”鄂弼见势也是带着怒气甩袖而去。
之后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产子的过程仿佛是一场梦,我记得不太清了,唯一清晰的就是痛,很痛,撕心裂肺的痛。永琪紧紧抓着我的手,身旁有很多人走进走出,产婆一直在喊着用力,我狠狠咬牙,用尽全力。只记得产子后那刻,我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身在永和宫了,因为产前猛烈的碰撞,造成了一子胎死腹中,而另一子也因为早产,身子虚弱不堪,永琪给他取了名叫绵亿。
此时孩子已经被擦得白白净净,裹着琬烟做的小衣,在榻边的摇床里安睡着。孩子很瘦小,还不足五斤,眉宇间像极了永琪。我轻轻摇着小床,面上却是濡湿一片。
孩子,是额娘没用,是额娘对不住你们。
屋门处传来轻轻的响动,永琪的步履也显得异常的沉重,他缓缓地走过来,带着一脸的疲惫和心疼。他两手捧起我的脸,我避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更是有泪不止地滑落,我唏嘘着嘤嘤道:“永琪,对不起。”
他静静地拭干我颊间的泪,揽过我在他肩头,“不要什么事都往身上揽,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亦是带着哽咽,“小燕子,不要难过了。”
失去亲生骨肉,作为一个父亲,他的痛绝不比我少,却还是要压抑着所有的伤痛过来劝慰我,那又有谁可以一解他的悲痛呢?心狠狠地一抽,我伸手紧紧地环住他,他身子一低,伏在我胸前,仿佛终于发泄出来,温热的濡湿透过衣衫侵入了我的皮肤,丝丝凉凉。他蜷缩着身子,微微颤动,第一次,看他这么痛苦地无声落泪。
我环着他,心下是一片冰凉。
猛然间,他抬起头来,眸中闪过决决的坚定,“先天不足也好,体质虚弱也好,我一定会加倍疼爱绵亿,让他健康平安地长大!”
绵亿一出生就得到了很多的疼爱,本来的双胞胎如今只剩他一个,长辈们更是将所有的关切都转到了绵亿的身上。绵亿虽然异常瘦小虚弱,却很爱笑,只要有人逗弄,他就会笑得合不拢嘴,很招人喜爱。而关于鄂弼,没听永琪提起过,好像他也不再闹了,这事也就这样了结。
因为诞下了绵亿,乾隆下旨晋了我为嫡福晋。
坐月子期间,补药炖品日日都要入口,永和宫也是访客不断,紫薇入宫的次数渐渐地多起来,晴儿更是怕我走不出失去一子的悲伤,日日都到永和宫来陪我说话,含香几乎也是日日照面的。
待到能下榻时,才发觉自己的腰身已经肥了整整一圈。
心中却还是记挂着一事,于是问了瑜妃的意思,她应允了我为死去的孩子抄录佛经的请求。几乎是每晚我和永琪都会身着灰衣在佛堂抄录佛经,这一抄便要抄到子夜时分,这样的日子还得维持上一个月。
这一晚不过才抄录了几篇,就见欣荣端着燕窝粥进来,搁下道:“永琪和姐姐都喝点粥吧,还要熬到子夜,怕是会饿坏了。”我手上不停,无心思理会。
“放着吧。”永琪淡淡道。
欣荣却是踌躇了半晌,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静了半天终于说:“永琪,我也同你们一块可好?”
永琪想想后,断然道:“不用了,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欣荣似乎还在犹豫,诺诺道:“也让我为孩子尽一份心意吧?”
“你的心意我记下了,这是我和小燕子的事,就不麻烦你了。”说着起身扶她到了门外,“回屋安置吧。”一声“吱呀”,将她所有的话语阻隔在了门外。
这日清晨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见绵亿睡得正香,关了屋门到大堂去,桌上放着明月洗好的草莓,就坐下吃了两粒,没几会子就听外头有清泠的笑声传来,一听像是晴儿,片刻果真就见晴儿进门来,身旁随着的是抱着东儿的紫薇。
“正吃着呢?”晴儿笑语,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紫薇也是笑问:“绵亿呢?”
我搁下手中的草莓,道:“正在屋里睡着。”紫薇才一坐定,东儿已经挣扎着下地到处跑了,眼看他往后院小跑而去,我示意明月赶紧随上,紫薇这才稍稍安心,又坐回椅子上。
我道:“两位稀客怎么这么赶巧?”
晴儿呡一口茶水,接话说:“我特意过来看你,又正好在宫门口看见了紫薇。”说着笑看紫薇,“紫薇也是心心念念惦记着你好不好呢。”
我颇有感触,只想叫她们安下心,于是微微含笑:“我已好了很多。”
彩霞奉了糕点上来,复又退去,如今堂中就只我们三人相对坐着,炉内的香薰袅袅生烟,却是显得孤寂凄冷。晴儿环顾四周几圈,突而感叹道:“自琬烟去后,永和宫冷清了不少。虽说她也时时待在房中不出来,至少每趟来了还能跟小燕子和她说说话,谈谈心事。”
说起琬烟,气氛是一阵沉默和忧伤。提起伤心事,晴儿好似也有些后悔,讪讪地执杯盏饮了一口茶水,而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看着我问道:“听说永琪擅自将琬烟的尸身火化了,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我叹一口气,看着疑惑的两人,缓缓道:“其实是姐姐的意思,她本就不愿身陷深宫,生前身不由己,死后便叫永琪将她火化了,也算是得了个自由之身。”
紫薇听罢只是垂头沉思,片刻抬眸,压低声道:“其实我心里头有过怀疑,我自是晓得永琪对她无意,可我看她的样子,对永琪似乎也是无情,她与永琪......”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下去。
既是紫薇已然问出口,眼前两人又是我极为信任的姐妹知己,于是我道:“她另有所属。”
晴儿一怔,问:“她心系何人?我一直以为就是永琪。”
于是,一桩桩一件件,都尽数说来。两人静静听完,面色皆是一阵青一阵白,晴儿杏眼瞪圆,诧异道:“私自将琬烟的骨灰遣送出宫?你们怎么敢做这样大胆的事!若是被鄂大人察觉了那还了得?”
紫薇相较下倒是镇静一些,感叹道:“不过到底也是一件好事,只是可惜一对有情人就要天涯相隔了。”
“出身名门,却是个苦命的女子,叫人心疼呵。”晴儿深深一叹,立刻又道,“不过,听箫剑说,鄂弼大人为这事对永琪颇有微词,鄂尔泰学士对他也有不满之意,往后在朝堂上,恐怕不会......”她停了话头不再说。
话中之意我们都是清楚明白的,永琪的帝王之路,少不得这两位重臣的帮衬。朝政之事我不晓得也不去管,也许私心里是不愿永琪成为天子的,所以听到如厮的话也不为所动。不过再细细想,毕竟这只是我自己的私心,愉妃的期望,永琪的雄心,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女子议论朝政之事本就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三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突然间听门外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却是刚下了学堂的永琰。永琰已经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听说聪明伶俐,机灵万变,很得纪晓岚的赞赏。
而他平日里最亲近的就是他的五哥永琪和我这个五嫂,自从生下绵亿,他每日必到永和宫来逗弄绵亿一番,看得出绵亿很得这个十五叔的喜爱。
“十五阿哥又来看你的小侄子了?”晴儿打趣。
永琰一一问过好,才问我道:“五嫂,绵亿呢?”我摸摸他的脑袋,莞尔道:“十五弟,绵亿现下还在睡着,不如你用过午膳再过来瞧他好不好?”他不说话,只是小嘴嘟囔起来,晴儿见状笑笑,“十五阿哥,外头还飘着雨,你不打伞就过来了,淋得全身湿透透的会着凉的,倒不如先回延禧宫放下课本,沐浴后再过来可好?”
永琰侧目想了想,说:“那好吧,那我梳洗完再过来。”我忙唤小桌子道:“打了伞送十五阿哥回延禧宫,可不能叫他再淋着雨。”小桌子应声带了永琰出屋。
前脚才走,彩霞突然走过来,面上带着急慌:“ 主子,奴婢方才瞧见侧福晋偷偷进了你的屋子,坐在摇床边不知对小阿哥做了什么。”
我一下站起,紫薇晴儿忙道:“快回屋去看看。”
几步就到了屋子前,房门是半掩着的,从门缝里瞧去,确实能看见欣荣伏在绵亿的摇床边。紫薇一把用力推开了门,突然的响动惊得她急忙转过身来,看见我们直直地立在门口,面上的潮红立刻滚滚涌上。
晴儿走近,往摇床上的绵亿看了一眼,才转向欣荣问:“侧福晋在做什么呢?”
欣荣两手绞着衣衫,镇静道:“我只是来看看孩子。”她作势就要走,彩霞耐不住道:“奴婢明明瞧见侧福晋往小阿哥身上塞了什么东西。”
欣荣闻言只是两手相交在一起,面上有几分尴尬,屋内的视线都汇集在她身上,此刻绝对是进退两难之境了。我轻轻地抱起绵亿,细细一看并无什么不妥,转手间却听“啪嗒”一声,仿佛有东西自他的衣内掉了出来。
拾起一看,却是一道平安符。
我诧异看她,她喃喃说:“听太医说绵亿先天不足,身子虚弱,昨日去寺里上香就顺便替他求了一道平安符来。”说着看向我,“你们若是觉得我要害他,我拿回便是。”
我心有触动,叫住转身欲走的她,递过孩子,含笑道:“抱抱他吧,但愿你能将福气带给他。”
欣荣仍有一瞬的迟疑,最终还是从我手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逗着哄着,我静静地打量她,此刻的欣荣满面喜悦,眼底有隐隐的歆羡之意,看得出她喜欢绵亿,也能看出,她渴望孩子。
注:
1.历史上绵亿与永琪的第四子为双胞胎,但第四子因为夭折,还未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