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结》再来一壶菊花茶

1、第一章 楔子

　　C大，男生宿舍。下午四点。
　　虽说已经进了四月份，H市的春天依旧很凉爽，这会儿午后带出的些许暖意也开始逐渐消退，阳光穿过楼旁的一片树林斜照下来，不过是个摆设。大四下学期，该找工作的找工作，考完研的要么去新学校熟悉环境要么准备来年再战，还有几个认真的去泡图书馆准备毕业答辩，整栋宿舍楼都冷冷清清的。
　　“乐乐酱！你电话！”室友夏小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了整个走廊。
　　顾清乐上午不小心把一瓶墨水打翻到了坐垫上，泡了几个小时，正在公共洗手间琢磨怎么弄掉，闻言一边心中默念“尼玛能不能不叫这羞耻的称呼”一边探出头去回他：“帮我拿过来。”
　　夏小正于是拿着高唱童声版《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手机从走廊呼啸而过，看了看他满手的泡沫，贴心的赶在电话断掉之前点了接通，把手机摁到他脸上。
　　电话里：“嘟嘟嘟……”
　　顾清乐：“……？”
　　夏小正见他一直不说话，一边继续啃苹果，一边把手机拿回去看了一眼，了然的说：“脸大就不要用触屏了。”
　　顾清乐想拿盆直接扣他脑袋上：“……哪有你这样帮人接电话的！以后你老板让你帮他接电话你也往他脸上拍吗？！”
　　“女老板的话，酌情。男老板——”夏小正像是被触了仇恨开关，愤愤的说，“敢这样使唤我，绝对比这个要拍得响亮啊！”
　　“祝你以后能经常玩儿三言二拍。”顾清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夏小正见他又伸手去拿洗衣液，拿着手机在他脸前晃晃：“你不打回去？说不定有重要的事呢。”
　　顾清乐回答：“哦。”
　　然后连看都没看一眼通话记录，继续捣鼓盆里那一坨。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面试过了或者没过。毕业在即，眼看同学们一个个着急忙慌的生活状态，顾清乐也不好意思混吃等死，于是前段时间随大流陆续投出了不少简历。因为顾着这边没完成的实习，挑的大多是本市的，有些又纯粹是碰碰运气。
　　顾清乐今天刚接到通知，研究生复试没有过。换句话说，顾清乐最想去的地方已经没有指望了。
　　就让自己任性一回吧。
　　顾清乐同学自己没有太大的志向，也无所谓执念，像是根本没有传说中年少轻狂的锐气。先上大学，再琢磨考研，实在考不上就去找工作——走的是条本本分分的路子，学的是个“有容乃大，无一是精”的专业，也没有想过向别人一样一腔热血去创业的念头。
　　大一懵懵懂懂，大二稀里糊涂又完了，大三才想起发愁。半年的拼搏，研究生过了笔试，还是摔在了复试上，自己不努力的分量不足，连抱怨命运多舛都没有底气。
　　顾清乐收拾好回到宿舍时屋里没人，夏小正估计是出去买饭了。他看了看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拿了起来。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找到通讯簿，翻到了一个名字时停住了。法理压了几千年也没压过情理去，这个社会终究是人情大于一切，有人可以一句话毁掉别人一生，也有人可以一句话让人少奋斗十年。
　　难与不难，都取决于位置而已。
　　还没等他点下去，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而且没有显示归属地。
　　顾清乐迟疑了一下，接起来：“你好。”
　　“乐乐吗？”传来的是一个略微疲惫的男声，四十多岁的年龄，虽然只有这几个字，顾清乐还是一下子听出了是谁。没办法，印象深刻。
　　顾清乐下意识的想反驳“别用那个名字叫我”，最后还是没有吭声。好歹自己名字还顶着人家的姓，再撇也撇不干净。
　　“我这几天在C市。有时间的话，一起出来吃个饭吧。你也该毕业了，未来的事，总要早作打算……”
　　“没时间。”顾清乐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尽力用最好的态度打断他的话。
　　那头沉默了一下，波澜不惊的语气接着说：“没时间的话抽时间出来，爸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你已经不是青春期的孩子了，能分清楚谁是真心为你好，别耍小孩子脾气。”
　　“还有别的事吗？”顾清乐总觉得一和他说话自己就血压上升，耐着性子听到这都已经不错了。
　　“打算去哪工作？”顾爸爸见他已经退了一步，换了话题。
　　“……就留这。”
　　“你要呆在二线城市我不反对，竞争压力也小，今后不求什么大富大贵，过得安稳就好。不过最好不要离A市这么远，我也能多帮你一把。，同学人脉都是资源不错，可终归你还是家人待你……”
　　“我不怕是压力大，我是要在这陪着我妈。”顾清乐打断他的话，本来没什么拿定的主意，这个时候倒是意外得坚定了起来，“她一个人在这，肯定也想经常看看我。你不要她不打紧，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再不孝。”
　　“这怎么会扯到不孝上去。”顾爸爸二十年前是个好性子，二十年后修练得更是炉火纯青，依旧没有多严厉的口吻，“乐乐，我知道当年的事你一直在怪我，可过去就过去吧，我可以向你道歉，可这能解决问题吗？你什么都好好的，你妈在那边才能放心。”
　　“是啊，悲惨家庭千千万，多我一个啥也不算。”夏小正出去给他带了饭回来，用口型示意他买的是什么，顾清乐扫了一眼，这边就分了心，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
　　顾清乐一下子就被点着了：“想找态度好的就别打过来啊！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哦，你确实是不知道，你连我哪天生日都不知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许，人都说打一棒子给一甜枣，你倒好，甜枣没见着只想一个劲儿的拿棍子抽我，做梦去吧！我的人生不用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顾爸爸：“我外人？我——”
　　顾清乐：“哼！”
　　一怒之下摁掉了电话，连之前妈交代过的对他爹至少要懂礼貌都忘得一干二净。
　　顾清乐的妈妈是大学老师，孩子从小就教得好，不管成绩如何，至少待人接物方面没什么可挑的，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教出来的孩子。小时候妈妈带他去学校，总有老师拿跟在妈妈后喊“阿姨好“的他开玩笑，说这是教出来个翩翩小公子来。
　　因而夏小正跟他同寝三年多，很少见到这性格温软的孩子这么动怒。又过了一会儿，见顾清乐仍然坐在那里不动，寝室里最爱说话的郁衡又不在，夏小正只得主动活跃起气氛来：“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顾清乐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夏小正察觉到自己的话没有成效，心酸的想“哥哥我真是魅力有减当年啊”，接着想法子哄：“得了得了，你要是实在不开心，哥晚上和你一起出去喝酒，西边刚开了家——”
　　顾清乐严肃的打断他，看着他说：“鸡腿分我。”
　　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忽然转移了的夏小正：“啊？哦，哦……”
　　夏小正他爹是个历史爱好者，儿子出生时之际正在研究秦始皇，随口赐名曰小正，可长大后儿子诚然辜负了这个名字，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顾清乐看着他忽然呆了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身去吃饭。仔细想想的话，日子也没那么难。有饭吃，有朋友，有选择，还有青春在。
　　要不先找个地方支教也行，反正自己也没别的计划，前几天辅导员还提过这事儿，回头考研还能加分。顾清乐上学早，比同班的同学都小个一两岁，大家都把他当弟弟看待，到现在还没交女朋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不呆在一个地方，出去散散心也好。
　　顾清乐戳了戳米饭，自我安慰的想。
　　顾清乐现在在一家公司实习，公司肯定不是什么世界五百强，不过发展势头还不错，做文职也好上手，可惜终归是不对口。顾清乐本来只是想锻炼一下，继续读研，没仔细想过如果真没考上该何去何从，于是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和家长商量商量。
　　他爹之前给他留过手机号，这次换了另外一个，显然是怕他赌气不接。顾清乐想他还真是多虑了，这年头生活多不容易啊，他又不是真空里不食人间烟火养大的，犯不着跟自己赌气。只可惜自己本来打算主动打电话过去换成了这一通闹，说什么也难再拉下这个面子。
　　一切都是天意啊。
　　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中二的好少年吃晚饭拿出手机，面无表情的把两个号码都拉黑了。
　　反正我现在有工作了！要上进！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