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洛君临

5、沉眠

　　来这里的第二个晚上，夏弦月又是不知不觉的沉睡了过去，梦里依旧是浮尸，废墟，还有那越来越真实的窒息感。惊醒之后，同样满身的冷汗。老太太似乎心情很好，大清早就做了一桌子菜，夏弦月没什么胃口，看了一眼就出去了，与老头插肩而过的瞬间，接收到老头探寻的目光。
　　夏弦月在山坡最高的石头上坐了整整一天，即使被太阳晒的脸红扑扑的，她也没吭一声，始终安静的看着下面的村庄。穆兰斯就坐在她后面的另一块石头上陪着她，只有在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在石头背面的阴影里乘了会凉。
　　太阳已经落到森林后面去了，绯红色的晚霞将天空装点得缤纷靓丽，归巢的鸟儿从远处飞来落回森林的某处，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些事，夏弦月应该很乐意欣赏这样平和的景色，只是心境变了，眼里看到的景色也变了味。
　　“木兰。”夏弦月望着远方，眼里满是寂寞，嘴角挂着凄楚的微笑。
　　“嗯？”一直研究石头上纹理的穆兰斯看见这样的夏弦月，胸口竟会疼的厉害，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如此的寂寞，却又倔强地拒绝与人并肩同行，顽固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人看清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你有不得不守护的人吗？”
　　穆兰斯思忖良久，脑中只有眼前人的一颦一笑，不得不守护的人吗？以前，他从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因为人类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如蝼蚁一般渺小的生物罢了，脆弱，不堪一击，而且，他们的生命太过短暂，短暂到他还没有记住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守候某个人，也许很久以前曾经做过，真的是很久以前了，他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但是，她让他有想守护的欲望，只是，她会接受吗？只是这样静静跟在她身后，远远不够。他想得到她，让她和自己一起永生，永远陪着他，或许这样，在这漫漫岁月里，他就再不会寂寞了吧！“不知道。”穆兰斯回答说。
　　“我有。”夏弦月回头，微笑着，“他是比我生命还重要的人，这个世界，就只有他才是我在乎的了。”
　　穆兰斯竟有些嫉妒她口中的那个人了，能让这个女孩说出这样的话，能让她笑的如此满足的人，他还真想见见。“天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一路无言，两人各怀心思。回到住处，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在吃饭，另外还摆了两副碗筷，是为他们准备的，那······那个老头也不见了吗？没来由的心烦，夏弦月真想快点揪出那个红衣人，好结束这一切，只是，夏弦月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我先回房了。”毫无食欲，不快点找出那个人，自己恐怕都得这样被动，夏弦月思忖着应该想个办法把那个家伙逼出来。
　　穆兰斯有些担心地看着夏弦月离去的背影，她似乎一直都在找什么又一直毫无头绪的样子，呵，不像自己，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来着穷乡僻壤的，她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年轻人。”老太太抬起她那双浑浊的眼，“最好离那个女孩远点，她会给你带来灾祸的。”
　　“哦？”穆兰斯饶有兴致的坐下来，“那你说说看，她会给我带来怎样的灾祸？”
　　“你会死在她手上的。”老太太一脸严肃的警告坐在对面的男子，可对方一脸戏谑，毫不在乎的样子。
　　“说不定···”穆兰斯看着手心的掌纹，目光黯淡，“死在她手上也不错！”
　　“额···”老太太愣了一下，但马上又“咯咯”的笑了，声音如同锈蚀的齿轮转动是一样尖锐刺耳。
　　穆兰斯重新露出他的招牌微笑，隐去内心淡淡的落寞，起身决定回房歇着，“哦。对了。”穆兰斯歪着头自信满满的说：“我本身就是灾难。”
　　“滴-滴-滴”
　　水滴持续滴落，在冗长的甬道里传的很远，夏弦月小心的用手摸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壁长着柔软的阴生植物，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持续的水滴声，阴冷的空气让全身毛细孔都战栗。
　　夏弦月一边慢慢摸索着前进，一边竖起耳朵聆听着响动。她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会到了这陌生的地方，自己几天来总是无缘无故睡得很沉，会不会是有人设计的。虽然她的右眼可以看穿黑暗，但坚持不了多久，要是一不小心把那东西放出来，她就再也变不回自己了。顺着石壁往前走，夏弦月也不清楚自己是在往里走还是往外走。安静的甬道里，夏弦月的喘气声越来越大，要是看得见，这么点距离完全不至于让她这么累，只是眼睛看不见，全身的感觉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难免会消耗更多的体力。
　　“谁？”脖子不知道被什么舔了一下，夏弦月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这里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生物吧？夏弦月将呼吸放轻，背靠着石壁，缓缓的移动位置。
　　“呵呵呵呵”
　　轻快的笑声响起，同时鼻尖闻到熟悉的蔷薇花香，夏弦月知道刚刚舔自己的是什么了。
　　“木兰诗，你敢戏弄我。”朝着笑声处一脚踢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你在找我吗？”低沉的嗓音，透着一丝性感。穆兰斯伏在夏弦月耳边，语调轻浮。
　　接住夏弦月挥过来的拳头，穆兰斯心情大好，从刚才看着她醒过来，摸索着在黑暗中前行，再到被舔后的警惕，发现是他后的恼羞成怒，穆兰斯越来越觉得他是如此幸运能遇到这么可爱的人。
　　“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
　　“我一睁开眼就在这了，一直在你旁边啊！”穆兰斯老实回答。
　　“一直？我怎么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夏弦月讶然，他一直在她身后，自己连他的呼吸都没觉察到，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又不像是要害自己的样子，难道是他藏的太深，自己没有觉察？
　　夏弦月的表情穆兰斯看得一清二楚，惊诧，怀疑，不确定，无不牵扯着他的心，“小猫咪。”穆兰斯轻声唤着，声音柔和，醉人。
　　“嗯？”夏弦月抬头，目光撞上一双血色的眸子，“你···你到底是···”夏弦月的手被执起，指尖触碰到异于常人尖锐的犬齿，“你牙齿怎么···你是吸血鬼？”
　　“呵呵，不介意被我咬一口吧？”穆兰斯作势要咬下去，夏弦月立即收回手。
　　“我的血，你不能喝。”夏弦月语气严肃的说。
　　“为什么？”穆兰斯不解。
　　夏弦月看着那双血眸，心情渐渐沉重，原来你跟我一样，一样不能生于光明的怪物，这样想着，突然有种归属感，那种找到同类的喜悦安心。“我不想莫名其妙背上一条人命。”呵，对了，这家伙不是人类。“我的血对于你们来说是致命的毒药，所以，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别打我的注意。”夏弦月说完，沿着墙壁朝前走去。
　　“你刚从那边过来的。”穆兰斯好心的提醒，并在心里偷笑她的傻。虽然她没有说明为什么，但她能直接告诉自己，就说明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要不然，她完全可以让他就这么中毒身亡，这也算让穆兰斯得到了些安慰。
　　“额······”夏弦月尴尬的扶额，朝反方向走去。
　　“你一直在转圈，也没找到出口，我看，对方不会那么轻易让我们出去的，你还是节省点力气，等着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状况吧！”
　　“转圈？”
　　“这个洞就是个环形的，你一直在沿着洞转圈呢！”
　　“······”夏弦月停下来，在黑暗中，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和距离感，还以为只要自己一直走总会到头的，不管是出口还是洞底，只是没想到一直在打转，看来这洞不小，能让她完全觉察不到方向的改变。不过这家伙现在才说，难道刚才一直在旁边看自己出糗？啊-真是性格恶劣的家伙。
　　“这块石头，你都摸了好几遍了，难道都没感觉出来吗？”
　　夏弦月满头黑线，这家伙能不在这个时候打击自己吗？额？他知道她摸过哪块石头，那······
　　“你···看得见？”
　　“这双眼睛本来就只习惯生活在黑暗中······”穆兰斯没有再说下去，语气里尽是怅惘。
　　“话说，你到底多少岁了？”夏弦月适时转移话题。
　　“呵呵，秘密。”
　　“又不是女人，年龄有什么不能说的。”
　　“呵呵呵”穆兰斯只笑不语，突然，表情凝住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夏弦月苦笑，根本不用听好不好，石壁震动得那么厉害，她怎么可能没有觉察到。声音渐渐临近，如同万马奔腾，震得人耳朵生疼。
　　“糟了，是水。”穆兰斯不妙的喊道。
　　“什么···唔。”夏弦月还来不及问清楚，就立刻被埋没在水中，她还想着既然水流可以进来，那就是有出口，只要逆着水流就可以···却被水流的冲击拍在石壁上，瞬间失去了知觉。
　　脑袋昏昏沉沉，耳朵也“嗡嗡”作响，费力睁开眼，强烈的光线刺痛了双眸。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湿滑的舌头探进口腔，□□，偶尔轻咬一下自己的嘴唇······
　　夏弦月狠狠的咬下去，推开身上的人坐起来，渐渐，眼睛适应了光亮，就看到穆兰斯一脸委屈的蹲在自己面前。
　　“人家好心给你做人工呼吸，你居然咬人家，舌头都流血了。”
　　夏弦月用你活该的表情鄙视他，人工呼吸用得着把舌头伸进来吗？还有，她明明已经醒了好不好，摆明了是故意的。
　　“咳咳，需要我一个老人家回避一下么？”
　　夏弦月抬头，看见先前一起的老头就站在旁边，“你还活着？”夏弦月脱口而出。
　　“你这是诅咒我死吗？”老头严厉的看着夏弦月，见她不好意思的道歉才放松了表情，“就凭那么点道行还想困住我？呵，当我马家第三十八代传人的吃白饭的吗？瞧不起老人可是会吃亏的。”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夏弦月。
　　夏弦月无奈的笑了，没想到老头竟是天师世家马家的人，也难怪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敢往这种地方跑。不过，马家的人都像他这样记仇吗？只不过是口快的一句话而已，不用这样吧！
　　夏弦月站起来，发现自己站在山坡的石头上，下面的村庄已经变成一片汪洋，漂浮的木头随波摇动，隐约可以看见水下的房屋，“这···怎么会？”夏弦月走到石头边缘，想仔细看清水下的场景，谁知，水下飘出灰白的头发，一张惨白面容出现在乱发中，吐出的眼球，呼喊着的嘴，惊恐的表情，定格在临死的恐惧中。夏弦月一惊，霎时浮现这些天一直重复的梦境，脑袋一阵眩晕。
　　见夏弦月摇摇欲坠的样子，穆兰斯赶紧把她拉回安全地带，略带责备的担心到：“才刚醒，你就不能好好呆在原地么？”
　　待眩晕感没那么强烈，夏弦月站定，看四面都是水，唯有这块石头可以落脚，如同大海中的孤岛，游过去？怎么可能？也不知道水面多大，似乎连森林都淹了，更何况，夏弦月不会游泳，再看穆兰斯，似乎不舒服，额头上冒着冷汗，脸色惨白，也对，正午太阳这么毒，难怪他难受了，至于马老爷子，再厉害也不能长出翅膀吧！
　　“小姑娘，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马老爷子正色道。
　　夏弦月眼神一暗，垂下眼睑，“我是来找原因的，对方针对我伤害了我身边的人，我想搞清楚原因，不想再被算计了，但这次···似乎也是被耍了呢！”
　　“那你那些朋友呢？”
　　“都失踪了。”夏弦月黯然一笑。
　　“孩子，看看自己脚下吧！”马老爷子叹了口气。
　　夏弦月疑惑地低下头，自己脚下石头上赫然印出一张人脸，仔细看，竟有些面熟，夏弦月一震，这分明就是她失踪同事中的一员。“这···怎么？”夏弦月不敢相信，她想过他们可能已经遇害了，只是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他们的魂魄被强行剥离，身体封印在石头中，与石头融为一体，而且，恐怕魂魄已经不在了。”马老爷子解释到，看到夏弦月沉痛的表情，有些心疼这小姑娘了，“小姑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那些人，不过，用这么狠毒的手段对付你的人，他们想必与你有什么深仇，你的事。老头子我不想管，不过，我决不会任由着他们胡作非为。”
　　“您说他们的魂魄被打散了，那不就意味着···”夏弦月震惊万分。
　　“他们无法堕入轮回道转世投胎了，也就是说永远消失了。”
　　“永远消失？”夏弦月低喃着，眼中怒火在燃烧，她双拳紧握。“很好，那些家伙总算是把事情做到极致了。”她再怎么淡漠的人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远处的天际有什么飞过来了，待近了，原来是直升飞机，在他们上方放下绳梯。怎么会有人知道他们遇难了，夏弦月和马老爷子不约而同看向穆兰斯。
　　“其实，在洞里的时候，我就让他们赶过来了。”穆兰斯说到。
　　在洞里？打电话吗？这里根本没有信号，难不成真像蝙蝠那样发射超声波？夏弦月摇了摇头，甩掉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声音，待她想抓住，却又消失得了无影踪。
　　从飞机上看下面，才发现村子原来处在一个凹面的最低处，四周的森林的地势向外扩延就越高，而山坡背面的森林外沿就是一个废弃的水库。
　　“还记得来时路边的灯笼吗？”马老爷子提醒道：“那些不过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察觉不到地势的下降，恐怕那对小情侣也不仅仅是来旅游的。”
　　夏弦月沉默不语，如此容易就着了对方的道，是自己的疏忽，只是回想起梦里的场景，有些难过。
　　“这里曾是一个村庄，当时政府要在上方建水库，勒令村民搬迁，当地村民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根本不想搬走，所以···”穆兰斯看了眼水下的村庄，停顿了一下，“当职的官员就瞒着上级偷偷炸开了上方的山口，村庄被倾泻下的洪水瞬间吞没，最终这个工程也不了了之了。”
　　“刚刚···那具尸体是？”夏弦月想起刚看到的浮尸，那分明就是那个怪老太。
　　“恐怕是当时幸存的人，守在这里陪着无辜葬生的村民，守着这个属于他们的家园。”
　　夏弦月闭上眼，默哀死去的生灵，祈愿他们的灵魂得以新生。
　　马老爷子坐在穆兰斯旁边，低声说：“你是故意被抓进去的吧！他们的目标只有她一个，而且你事先安排了救援。”
　　“呵呵”穆兰斯抿嘴轻笑，“我本想单独和她好好培养感情的，最后还是被打扰了，真是可惜了。”
　　马老爷子无语，像这种嫌活久了的生物他懒得管，只是那个小姑娘似乎得罪了麻烦的人，她到底做了什么，不过，他总觉得夏弦月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先前只觉得她是比较阴沉的女孩子，可现在，不经意会从她身上感觉到一股邪气，其中又夹杂着纯净的灵力，这两股力量同时寄存于一身，他从没见过。这个小姑娘应该不那么简单。
　　直升机朝着太阳西沉的地方飞去，夏弦月慢慢的将视线从森林里蔓延的小路移向远方，强烈的光线刺痛眼眸，她闭上眼，觉得自己如同逐日的夸父，始终是没有寻到原由。事已至此，她是不是不能再抱着侥幸的心里安然度日了？也许，她真的该做些什么了···
　　夏弦月摊开掌心，暗暗运气，感觉体内有股力量在涌动，似乎有什么一直束缚着她的东西开始松动了，体内的困兽张开了惺忪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