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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〇〇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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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〇三回:
重走猴王求仙路,
偶逢太子问迷途
圣光已息,各路神魔寻而不得,只能纷纷打道回府。还有些修为不高的妖魔精怪心有不甘,便留在花果山,妄图沾染些仙气,一时间,花果山妖满为患,纷扰异常。
美猴王整日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看着清闲自在,实则拉帮结派。虽说猴子不比虎狼凤麒,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却也胜在聪明伶俐,猴多势众,与异种相安无事。一日,有妖名混世魔王者,前来寻衅,美猴王约他单挑,大胜而归(孙小空从小学武,而那时尚无武道一说)。混世魔王拜服。美猴王看他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妖,便封他做了个巡山护法,偶尔也帮着操练群猴。
妖界当真是强者的天堂。美猴王暗叹道。在这里,一切武力值说了算。前一秒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下一刻就跪地拜服。若是来了更强之人,跪地求饶的,估计就是自己了。美猴王居安思危,即刻安排酒宴,吩咐老小,离了花果山、水帘洞这安乐窝,撑了筏子,随缘而至南瞻部洲。
话说南瞻部洲便是中原所在,美猴王上了岸,不免穿人衣,学文字。山中不知日月,此时方知人间岁月,乃周灵王十六年(换算成公历就是前556年)。春秋时期,王室衰微,大权旁落,诸侯国之间互相征伐,晋楚两国战火不休,纷纷扰扰,百家争鸣。世人像着魔一般,你来我往,你死我活,杀父弑君,礼崩乐坏。
美猴王且看且行,时而默然,时而慨叹,不觉十余年过去。
一日,行至喜马拉雅山。美猴王绕过终年积雪的连绵高山(他凭过去抑或来世的经验,认定这里便是后世的喜马拉雅山脉,是或不是,作者也不知),人皆改音易服——南瞻部洲已过,眼下,这片肥沃炎热之地便是西牛贺洲了。这猴子天赋异禀,学人说话甚是轻快,一路上沿着喜马拉雅南麓走走停停,学那印度古语,却也颇不寂寞。
一日凌晨时分,美猴王行至一处繁华之地,虽不如南瞻部洲,在西牛贺洲也难得了。石猴断定,附近必有大都。正行间,忽见一辆象车从一片榕树林中驶来,驾车的是一个面白如玉、金发蓝眸、身材高大、英气勃勃的少年。那张略带稚气的面孔上说不出的迷茫和忧伤,如梦未醒,神色飘忽。少年看到迎面走来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人,大惊失色,如梦初醒,象车戛然而止,少年跳下车,扶住老人道:“老人家,你家住在哪儿?你这是到哪儿去?”
老人耳聋,听不见,只顾怔怔地望着少年,茫然道:“年轻人,你说什么?”嗓音嘶哑虚弱。
少年又对着他的耳朵大声问一遍。老人一听,了然地点点头,继而又茫然地摇摇头;“唉,我没有家,哪有家……无家可归。这会儿我也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老人家,你没有儿女吗?”少年焦急问道。
“有,有啊!.……”老人抽啜着无齿的扁嘴,长叹道,“自然有,可有儿女又有什么用?唉,我大儿子打仗死了,……三儿子……三儿子也战死了……二儿子被恶人打断了腿,整日躺着自顾不暇……小儿子是个败家子,是个赌棍,游手好闲,家里的东西早叫他卖光了……小女儿出嫁了,嫁了个有钱人,好人家,嫌我给她丢脸,就把我赶出来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金发少年正待说些什么,忽闻路的前方有咏叹之声。听罢痴痴了站着,而老人早已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只见前方一棵菩提树上,跳下一团金色的光影,定睛细看,确是一只猴子。这只猴子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形貌颇为可爱。只是这般看破红尘的话从它嘴里说出,却实在不协调。
少年正打量着金毛猴子,猴子也打量着他。
只见那少年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更兼穿着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出身帝王将相之家。他一双保养得当、指甲圆润的手搀着老人的胳膊,那老人满脸网纹,皮包骨头,貌若僵尸,衣衫污秽,常人避之不及,少年却稳稳地搀扶着老人,眉宇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碧蓝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石猴作揖道:“我是只金丝猴,你可以叫我猴子。”
少年扑哧笑道:“我是个人,你叫我阿加就行了。”也学着石猴的动作,怪模怪样地行了个礼。又转向老人道:“老人家,我是迦毗罗卫国的太子,您跟我回宫吧,我一定奉养您安度晚年。”
话音未落,石猴冷笑道:“真伪善。你可知道,迦毗罗卫国里像他这样孤苦伶仃、朝不保夕的老人太多了。世上像他一般的可怜人更是数不胜数,多如牛毛。你救了他,可救不了所有人!”
石猴不大的冷言冷语,却似一声洪钟,狠狠地敲在少年耳畔。他呆呆地说:“是,宫里一份奢华的美食,怎救得了世间所有的受苦者?”
那老人赞许地冲着石猴点头,拄着杖,步履蹒跚、一瘸一拐地走远了。石猴悄悄跟上去,将一枚硕大的鲜果放在老人手里。
初思,迷惘;再思,大惑。少年又呆了半晌,方向着石猴深深一揖道:“请猴子教我!”
美猴王转过头,面色古怪,忍着笑道:“大可不必,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老人可做我师,我也可做你师……”这猴子夹缠不清说了半晌,方侃侃而谈道:“你既说你是太子,想必养在深宫,不曾见这人间疾苦。”他口才甚好,侃侃而谈,讲南瞻部洲列国争霸,人民流离失所,甚至人相食。
当时的西牛贺洲却也类似。在古天竺中,诸国分立,争雄夺霸,迦毗罗卫国在列国中的地位虽
然较高,但在他们疆界的南方,出现了两大强国,它
们对喜马拉雅山麓的迦毗罗卫国,朝夕觊觎,虎视眈眈。将来迦毗罗卫国要么征服两国,要么被两国征服。身为太子,虽然长在深宫,却也有些体会。听石猴的话,眼前好似展开了一幅画卷,人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生命结束,中间这段路程,充满着艰险,坎坷,痛苦……人生在世,一出娘胎,泛泛草介之流也好,权倾朝野的将相也罢,无一不是走向灭亡……无一不是生老病死桎梏中的囚徒。
石猴继续道:“曾有人写诗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其实生女也未必好,自己的丈夫、儿子都埋没随百草了,自己还有法过吗?又有人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其实苦的何止百姓了?达官显贵,平民众生,都是人,而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不节欲,就永远痛苦。”
人的苦,当真来自于“欲”!看见石猴说完要走,他连忙拉住石猴道:“好容易从南瞻部洲来到西牛贺洲,不妨在我这里住几天,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
美猴王笑道:“实话说罢,我是从东胜神洲,漂洋过海来的。”
太子一愣,忙携了他的手道:“贵客不曾远迎,恕罪。”
石猴点头道:“不罪,不罪,好吃好喝,好酒好菜拿来就行。”
太子:“………………………………”
象车在一条漫长的山路上蠕动着,车轮发出低微的轧轧声。连绵的远山和白云,缓缓向后移动。石猴闭目养神,不想今日有太子驾车。他低声问道:“我说小太子,这大半夜不好好歇着,自个儿驾着车到处乱跑是什么情况?”
太子白皙的面孔上微红了一下,在熹微的晨光中看不真切:“……这……今天是我成亲之日。……我……我逃婚了……”
石猴黑亮的眼睛猛地睁开,象车摇摇晃晃,他一把抓住太子的手腕:“难道……跟你成亲的女人是个丑八怪?嘴歪眼斜,瘸腿驼背,还有口臭?”
太子摇头道:“不,她是邻国的公主,优雅端庄,貌若天仙。”
石猴的嘴巴张的特别大:“这……你是何苦?”
太子拨了拨金色的卷发,仿佛东方太阳的光晕。他一手捋着头发,一手驾着象车,车还是稳若磐石。他轻叹道:“美也好,丑也罢,有什么分别?不过是脂粉骷髅!人之一世,草木一秋,哪个也脱不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从来这一身,难逃那一日,最后三寸气断,万事皆休!”
一缕日光,穿云破影,照亮了太子宽广的前额,微蹙的弯眉,和那端正丰满的鼻梁,嘴唇和下巴,加上那双深邃而又庄严的目珠,美猴王抬起头,好似第一次看见他似的。
半晌,悟空笑道:“没有黑,哪有白。没有死,哪有生。没有丑,哪有美。没有无边的痛苦,哪能尽享欢乐。你可以说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你可以寻求解脱之道,也可以告诉别人‘像我这么想比较好’,却不能说,‘像我这么做一定最好,一定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