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堂星璇]逐流水》人偶无言

2、一

　　思堂重新找回自己的意识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山洞中。
　　里蜀山有无数山洞，思堂也屡次在类似地方藏身。不过这一个显然不同，洞中陈设齐全，桌椅床褥齐整得有点不像外城寻常妖怪的风格，并不算崭新，但一尘不染的情况似乎表示着有妖怪在此长居。
　　怒龙斩不在手边，但他一扫就看见它静静被放在床尾。谨慎地探手过去握住并小心查看，没有任何异常。
　　不知道自己是被俘虏还是被救，思堂抱刀决定等待。
　　不久洞口门帘一掀，有妖怪很随便地走了进来。
　　好像断裂的意识终于接上，思堂想起这确实是昏迷前最后看到的一张脸。
　　接近于人类的打扮及人类少年的面孔，除了一头银发间没有刻意遮掩的妖类的耳朵，如果以人类的审美应该算是非常英俊的一张脸，不过这里是里蜀山，应该不会有什么妖怪说过他好看。仅就外表来说，他修为不低。毕竟有这么不错的变身能力——虽然传说中燎日的儿子年纪并不大。
　　他叫星璇，在近期里蜀山的争斗中，这是最常见的一个名字。
　　“你恢复很快。”银发的妖怪说，不算太意外地盯着他明显防备的姿态。
　　“为什么没有杀我？”忍不住问。
　　思堂努力把为什么你没有死这个问题吞了下去。
　　星璇没有着急回答他，绕到桌边从桌上水壶中倒了点颜色奇怪的液体出来，递给他问，“喝茶吗？”
　　思堂摇头，他大致知道茶是什么，作为敌人，在他昏迷时眼前的妖怪没有杀他，大概现在也不会对他下毒，只是他没有尝试的兴趣。他现在只想知道对方的目的。
　　星璇没有觉得挫败地随手把杯子放回桌上，“听说你叫思堂？”
　　思堂点头。
　　不管怎么说自己属于失败的一方，对胜者应该有适当程度的尊重，思堂容忍了对方奇怪的态度。
　　星璇也点了点头，一个不必要的自我介绍，“我是星璇。”和思堂猜想中一样那么直接地，他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做事？”

　　思堂并没有即刻同意。
　　星璇能赢他多少是有侥幸在，思堂试探出对方实力高低后又念着对方年少，着实有几分轻敌。不料星璇也实实是一路打过来的人，哪里那么容易就死。
　　要拜服在一个实力不如而阴谋诡计大败己方的人之下，思堂心里有点不舒服。
　　不同意就不同意，星璇没有废话，居然挥挥手让他走了。
　　“你的伤没有大碍，既然不愿跟从我，我也不必好心留你。”
　　思堂拖着怒龙斩出去前回头说：“你今日不杀我，来日落我手里，我也饶你一命。”
　　这个提议没有坏处，星璇居然认真说好。

　　思堂踏出山洞后才想起自己的承诺毫无必要。
　　星璇太不像一个妖怪，和他说起话来，好像自己都变得莫名其妙地有点接近人类。

　　※

　　饶星璇一命的机会一直没有出现，虽然思堂真的很盼望那个场景。
　　星璇行事的破绽其实很多，思堂在时间不短的观察中很容易发觉这一点。星璇在外城固然不弱，但也算不上压倒性的强大，他却在太多时候喜欢独自行动，真的要杀他的话有时觉得简直易如反掌。
　　思堂没有想杀他，只是有点想把不知道在什么意义上好像欠了星璇一条命的人情还回去。

　　机会来得不算慢。
　　埋伏在暗处的妖怪们把独行的星璇包围起来时，思堂很烦恼地思考了一阵，是在星璇被妖怪们击倒后再洋洋得意地出现帮他扫清这些碍眼的存在比较好，还是现在现身还能跟星璇态度平和地寒暄几句。
　　他的犹豫时间非常短，在第一个妖怪亮出兵刃时就已经闪身星璇身前，利落地替他挡开一击。
　　妖怪们意料之中地哗然，议论着不知何时鼎鼎大名的思堂投入星璇麾下，同时意识到偷袭的意义已经失去，很快不再各自隐藏，纷纷占据明确的攻击位置。
　　思堂没听见星璇说话，不知道这时候身后的年少妖怪是否惊讶或者欢喜，但马上感到有另一个背脊靠上自己背后，星璇低声问：“和我联手试试看？”
　　思堂没有回答，但没有再试图往后看。
　　虽然思堂觉得，自己突然现身的时候，还没有想到会和星璇一起战斗这件事。甚至是不是要帮他，其实都没有完全想好。
　　不过他能在里蜀山活到现在，毕竟是跟随直觉远多过深谋远虑。
　　不用对任何一方解释，他不喜欢多费口舌，直接挥刀就足够了。

　　合作愉快，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重新考虑星璇关于合作的提议。
　　收刀时思堂抬起眼睛。星璇的目光刚好也平静掠过，眼神在空中相汇的瞬间，星璇甚至扬起一个笑容，但是一闪而过，消失太快几乎如同幻觉。
　　又觉得他像人类了。
　　思堂踢了挡在他和星璇中间的某个倒霉妖怪尸体一脚，向星璇走过去。星璇也正收起武器，他这次没有使用五行剑，而是相对更加妖怪本色的钢爪。
　　“如果你不出现，我恐怕还要多费些力气。”星璇神色轻松，“多谢。”
　　思堂不习惯这样温柔的对话，别过头不去注意他的表情，“别开玩笑了，你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弱，他们并不是没有杀死你的可能。就算你一个人侥幸胜利，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作为所谓里蜀山少主，你还能更加愚蠢一点吗？”
　　或许没有想到他反应这样糟糕，星璇收起了亲切的态度，“我会注意。”接着就轻叹，“你并不了解我的能力。”
　　无视他的后一句话，思堂转回头，眼前星璇更为常见的冷淡面容让他觉得自在了不少。到这样就可以了，以后他们就可以正常地在里蜀山各自厮杀下去，再遇到也可以平常地拼命，就像是所有里蜀山妖怪应该那样。
　　盘算着离去，思堂已经望定附近最高的某根枯枝，却还是神使鬼差地开口：“我还会看着你。”
　　星璇讶然，觉得好笑地偏过头，“我当然不介意。”
　　不应该再说什么了，对自己有点恼怒地，思堂纵身跃起。

　　※

　　再后来不久，思堂就听说了星璇与此前外城最大势力一伙妖怪的大战。
　　他抱着坐观虎斗的态度兴致勃勃去观战，同时有点好奇。星璇似乎是个聪明的家伙，所以曾经击败他。但他的力量真的已经是外城之冠？思堂还不那么认为。
　　但星璇一定不接受失败的吧。
　　他想看星璇怎么赢。

　　他悠哉地到达时如愿看到那些并不新奇的混战已经差不多过去，战场上最后对峙的是双方的首领。星璇并没有带多少人，此时他的部下已经躺倒一大片，显示了方才这里经历的是如何一边倒的惨烈战斗。
　　星璇满不在乎地独自站在阵前。
　　在他面前，里蜀山盘踞多年的老妖怪们越发显得形貌丑陋但是凶狠异常，轻敌的表情几乎已经挂在脸上。而星璇还是老样子，长长的银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半面孔，露出的那一半冷淡又神秘莫测。
　　思堂很明白星璇已经在对方的攻击距离之内，想要杀死他基本上已经是举手之劳。
　　难怪老妖怪那样骄傲不屑。
　　“别以为你是燎日大人的儿子，我们就会让你。”
　　星璇向比他高大许多的妖怪仰起头，“哦？你们并不知道我的力量。”
　　“你那点微末的妖力吗？”老妖怪简直要捧腹大笑，搓着自己的两根手指，“你的小命，早就已经在我手上了。”
　　星璇抱起双臂，“是吗？你有那样的决心？”他满眼都是轻蔑。
　　刻意侮辱的态度似乎就意在惹怒对方，对方果然恼怒地挥动利爪。
　　只是因为力量的释放罢了，杀气弥漫，不知何处而来的厉风卷起沙石飞灰遮住视线。连思堂都远远觉得脸上仿佛又被割伤的错觉，于是在心里权衡着自己与外城最强妖怪的差距，也许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大。
　　星璇说，你并不了解我的能力。
　　风沙中在这样的距离外什么都看不清，他只有试着靠近，那股强大又饱含愤怒的妖力使他觉得非常不舒服，里蜀山好斗的妖怪们闻起来总是肮脏腐败。在这当中感觉不到丝毫属于星璇的气息。
　　因为被完全压制了吗？
　　刚刚这么想着，思堂听见了什么猛然炸裂开的声音，那股让人反胃的妖气暴涨，接着突然消失。
　　随之漫入鼻腔的，刚开始一瞬间是大地的味道，带着草木清新的露水气，生命诞生时的温暖。但顷刻间，便已被浓重的血腥所覆盖。

　　思堂好奇地挥出长刀，驱散眼前的尘土与血色。
　　大地上残留着深深的裂痕，但是与星璇作对的那些妖怪喽啰已经一个不剩地消失。相应的，他们的首领现在则已经是一滩肉泥。
　　星璇仍然保持着最初的闲散姿态，但仅仅刹那间，便支持不住似的往后倒去。
　　距离已经并不远，思堂轻松移过去托住他的身体。
　　星璇抬眼看他，并不因为他的出现而惊讶，虽然目光涣散但神智似乎清醒，甚至于扯开一个艰难的笑容，“现在你了解我多一点了。”
　　思堂并不知道自己多了解了他什么，也许是关于他的能力，但是他其实还没想通刚才突然形势逆转的理由。
　　“他们只是不如我更有决心。”并不明确地解释着，星璇努力聚起精神，“我现在是外城的首领。”
　　考虑刚刚结束的战斗，思堂承认这一点，“算是。”
　　“做我的属下吧，思堂。”再一次地，星璇劝说。
　　思堂不认为这是合适的时间，“需要在我可以轻易杀死你的时候那么说吗？”
　　话音刚落，手臂间忽然一沉，星璇仿佛昏迷一般倒下，他惊讶中没来得及用力，却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强拉着他的手臂仍扶着星璇的身体，同时不防自己脑海里忽然有人说，同样的，你以为，我真的不能杀掉你？
　　那是星璇的声音。
　　严重的惊吓后，他悟性很高地陡然明了刚才的情况。
　　“你……”
　　这不是寻常妖怪能做到的法术，他确实应该是外城最强大的存在，只有他真的有那样的决心。一边震惊，思堂一边努力想夺回对自己身体的主导权，还好，星璇并无斗志地很快退去。
　　在自己的身体上勉强睁开眼睛。
　　要跟随我吗？已经没有再开口了，但星璇的眼里还是明确地写着这样的问话。
　　思堂没有犹豫更久了，“好。”
　　“那样，”星璇重新阖上眼，“我可以安心了。”
　　将全副信任托付给刚刚答应从属于自己的妖怪，他释然地放任自己在过度消耗法术的疲惫中失去意识。

　　※

　　在看到星璇亲身展示那个神奇的术法前，思堂还以为移灵大法只属于传说。
　　星璇说其实这很危险。
　　“如果意志不够强大的话，只会让自己的意识被同化而消失。”
　　“但是你够强大吧。”思堂坐在床边端详他的脸，想起他对不久前的敌人提过的词语，决心，“为什么那么想夺得外城的势力？我觉得这个讨厌的地方没什么统治的乐趣。”
　　“并不是外城。”星璇说。实际上，并不只是外城。但他没有立刻详细地说明。
　　思堂理解他的疲倦，并不真的觉得此时的他有看起来那么不堪一击。思堂自己也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法术，几乎超越了妖类本身的能力界限，使用时仿佛将身体抽空一样，只余下精疲力竭。这样的战斗之后，会短暂地软弱。
　　星璇已经展示过他的强大之处。
　　稍加留意后，他也听出了星璇的重点，“不是外城？你想要成为整个里蜀山的王吗？”击败包括你的父亲在内的强大妖怪。
　　“是的。”星璇说，完全肯定。
　　思堂盯着他，星璇的决心写在脸上，没有半点迟疑的迹象。他不知道燎日到底有多强，但是燎日曾经轻松到好像一夜之间就已经主宰里蜀山，而星璇仅仅是称霸外城就称不上容易。
　　不管怎么说，星璇看上去是认真的，反而让有可能存在的怀疑变得可笑。
　　“听上去很有意思。”思堂说，伸展身体放松了一些，“我会跟随你到那一天。”

　　星璇把思堂留在身边，一开始便是心腹的待遇。
　　虽然长时间都是在外城独立打拼，但星璇总是定期回到内城去见父亲。思堂就也很快跟随他见到了这个传闻中的大人物。大厅里见面时星璇跟燎日客气疏远，燎日的外表威严甚至凶恶，无端便有沉重压迫感，对星璇说话时却可以算温柔。
　　思堂紧随在星璇身后，意识到燎日的目光也有在自己脸上停留，似有玩味，但没有等到星璇对他的解释，终究收回。
　　思堂在一瞬间怀疑对太多事情有所隐瞒的并不是星璇，而是燎日。
　　星璇也许并不是从无察觉，只是一开始就选择的没有退路的道路。思堂觉得这有悖他自己的求生习惯，但偏偏听上去非常吸引人。

　　“你不喜欢他，以后不回内城就是了。”回到星璇自己的房间后，思堂说。
　　星璇才刚刚从紧张的气氛中缓过来，随口说，“那不行。”
　　“为什么？”思堂问。
　　“我……”星璇刹那疑虑，下一瞬间则已然坦然，“我身负剧毒，若不定期回归向燎日求取解药，只恐性命难保。”
　　思堂惊讶地睁大眼睛。
　　星璇苦笑，抬手想阻止他继续问下去，“记事以来就是如此，没有关系。”
　　“等你有一天击败他就好了？”思堂还是问。
　　“也许吧。”星璇没有给出答案，“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想要成为他的敌人。
　　“中毒的事，你的其他部下知道吗？”思堂问，觉得这个弱点太致命，不应当被轻易说出。
　　“只有你。”星璇说。
　　思堂凝视他没有被额发覆盖的那只眼睛，那里面坚定的光芒让他感到莫名的愉快。因为想让这样的愉快更长久一些，他抑制住了自己的疑惑，没有把其余疑问问出口。
　　连关于这是否是星璇笼络人心的手段的考虑，也简单抛弃了。

　　总之和星璇相见恨晚，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