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绿草》飞桥野烟

1、1

　　北风刺骨。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不远处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弯曲着在雪地里拔萝卜。
　　半晌.他直起身,点了点地上的萝卜,遂起身用麻布袋包好。
　　我将自己刚拔下的萝卜丢给他,见他默默接过,便起身朝前方走去。

　　我叫红叶,少年名叫萧煜。这山叫灵一山。十五年前一场意外使25岁的我穿越到这个世界,和师父独守在这深山里。
　　大约九岁之时,几个人上山来找师父,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和我同岁的男孩。
　　师父默默看完他们拿出的一封信,便收下了这个小男孩。
　　彼时,我为身边多一个人开心不已,虽然是个小屁孩,但是个漂亮的孩子。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如蝶翼扑闪,鼻梁挺直,薄薄的双唇紧抿,一副蓝颜祸水的模样,依稀和记忆中某人有些相象,却是我最不待见的。
　　师父让我照顾他的起居,真不明白,同是9岁,为什么却偏要我照顾他。
　　好在我并不是真正9岁的红叶,照顾9岁的娃对我来说非难事。但那相似的容貌,勾起我不堪回首的前世记忆,就令我对他无论如何客气不起来了。
　　就算我再善良脾气再好,阳奉阴违还是知道的。
　　比如故意端烫水给他洗脸,或者在他吃的饭里埋上一块石头,又或者在他的被褥里放一块冰......
　　出我意料,这家伙看着是个贵公子的模样,倒也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非但不向师父告密,反而处处替我说话,
　　比如,被褥被我弄湿了,他向师父解释,自己尿裤子了,吃到碗里的石头,说是自己咬到了舌头,开水烫伤了手,说是自己被门压的。
　　这人这般狡诈,我一度怀疑他是穿越过来的李少卿,可是没有证据。
　　如此几次三番,我倒没了折腾他的兴致,万一只是相貌相似,何苦为难一个孩子,我心里叹息。
　　虽没再折腾他,我也不是很愿搭理他,心里总觉得,长得象李少卿的人,大概个性也象他一般凉薄。
　　李少卿,我曾经的男友,英俊潇洒,事业有成,在我还没想明白他怎么会选我做女友时,他便将我踹了。当他提出分手时,我很平静,在我看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平凡的我和他走在一起,我从没想过会天长地久。可是没想到的是,和他一起的女子竟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一张萱。--一一个单纯、开朗的可爱女孩,一头天然的短卷发,长得酷似范晓萱。
　　这算什么兔子尚不吃窝边草。

　　我们默默地走着。
　　萧煜轻咳一声:“再过几日便是元霄,现下集市一定热闹得紧。”

　　我冷哼一声:“想要出去就自己跟师父说。"
　　“这不师父不让我出去吗"他笑了笑,“昨天我打了些野味,换了几两银子。我不能出去就劳烦师妹给我带两件新衣服了。”

　　我哼了声:“叫师姐。”
　　他沉默了。

　　这小子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要在我面前装大。
　　还记得师父第一次把他领到我面前时,对他道:“这是你红叶师姐。”
　　他半晌冒出一句:“我是正月出生的。”
　　把我和师给说愣了。
　　待师父明白过来,向他解释,所谓排序呢,是按入门先后顺序来的,他也无论如何不肯叫我师姐。
　　我本就看他不爽,就也跟他扛上了。
　　当时身后有棵大树,我飞身上去抓了一截粗树枝丢在他跟前,然后很轻蔑地瞧着他:“你会么”
　　许是被我气势所压,他的脸一阵通红,却仍是不肯叫我师姐。
　　因我俩僵持不下,称呼一事便就此作罢。
　　这么多年来,萧煜对我几乎是言听计从,唯有这件事上始终不让。
　　眼看快到家,我加快了脚步,身后忽传来低低一声:“等等。”
　　我回头,但见萧煜迎上来,他低下头道:“我只要两套衣服便成,也不知这些够不够”说罢掏出一锭大大的银子。看样子足有十两。
　　我扫了他一眼。打野味能打出这么多银子那得打多少呀
　　“其实这是我这一年攒的。”见我存疑,他忙道。
　　这家伙狡猾得紧,每次有求于我时,便拿钱来收买我。不过,在这四里八荒无人烟的地方,带著钱到山下逛逛集市,倒是这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我故意皱皱眉:“这么大银子,带着它可不要累死我去。”
　　“明天的柴我砍了。”他赶紧道。
　　我颇为难。
　　“明天我洗碗、烧饭。”他补充。
　　我这才勉强接受。

　　中午,师父午睡。
　　萧煜把我拉到一边:“一件蓝色,一件灰色。灰色的给师父。”
　　“拍马屁。”我撅了撅嘴。
　　“师父这身衣服也穿了一年了吧,我这当徒弟的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就说是你送给师父的,还不成吗”
　　“真哕嗦。”我嘀咕了句,便拿着银子下山了。

　　山下果真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
　　我先到一家成衣店选了两套棉衣夹袄,又替自己挑了件衣服,随后便在一间生意最好的食肄坐下。
　　我吃着小二端上来的小菜,眼晴打量四周。
　　“再来一碗饭。”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又偷跑出来”我眼睛没抬一下。
　　这家伙一向不把师命当回事。
　　他笑了笑:“不是怕你一个人孤单吗”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十五岁的他已经有点男人的味道,冠玉般俊朗的外表已经引得周边几个女子频频向这边回首。然对着他,我却觉得异常刺目,他长得与李少卿似乎更相像了。
　　“快点吃,有人跟着你。”
　　听到他突然低语,我一时错愕。下意识便要扭头,他拉着我一只手道:“不用看了,有两个人就在你身后,自你从成衣店出来便跟着你了,吃了饭便赶快走吧。”
　　我们随便吃了几口,赶紧出来。
　　萧煜拉着我一路狂奔。
　　大约跑了十来里,他将我拉入旁边的丛林中,我们屏息静气,十来分钟过去了,并没有可疑人追过来。
　　他自语道:“难道真是为财而来”
　　我诧异:“不为财,难道还为色”山中就师父和他两个男人,我虽爱美,却因不想和他有关系,是以一向穿着随便,彼时我正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棉袍,行头也是男人装束。难道,我有美到遮不住
　　我们无语对视良久。最后萧煜轻咳一声:“你不必纠结,虽然好什么口的都有,但好你这口的一定不会太多。”
　　他的话虽有理,却让我恼羞成怒:“还不都怪你,拿那么大块银子给我。”

　　我们又待了许从,虽没有人追来,但萧煜挂念师父责骂,我一人也没有闲逛的兴致,便与他一起上山了。

　　梅花飘香,竹林深处掩映着几间木屋
　　。居中正是师父的住处。
　　我进去时,一个面容温润的中年男子正凝神闭目。
　　我轻轻叫了声:“师父。”
　　见他睁开眼,我走近前去:“徒儿今日买了件衣服,不知师父喜欢不。”说罢,毕躬毕敬地将包裹里的那件灰色皮氅献上来。
　　师父看了一眼,淡淡道:“萧煜呢”
　　“在柴房生火。”
　　“叫他进来。”师父沉声道。
　　我心中暗叫不妙。
　　前几日下午,萧煜趁师父午休,打了些野味,剥下毛皮拿出去卖了,师父好生不悦,说他杀性太重,罚他禁足半年。想是他昨日偷跑下山,被师父发现了。
　　果然,萧煜一进屋,师父便板着脸道:“跪下。”
　　萧煜二话不说“啪的“地跪了下去。
　　师父冷然道:“不思悔改,还敢偷跑下山,看来我平日里对你真是太纵容了。今日非得好好惩戒一下你不成。”
　　我张张嘴,想帮他申辩几句,师父睨了我一眼:“莫想告诉我,他是为了我有件新衣。”
　　我只好吞吞口水,将话咽下。
　　看,拍马屁拍错了位置吧。在师父面前,原则是第一,其他什么都是浮云。
　　萧煜受到的惩罚是,封住功力十日,每日还须得劈柴担水。而他同时还要偿我的情,洗碗烧饭。

　　萧煜便在我跟前无赖,要我看在新买的衣服份上,随他一起去担水。我闲来也无事,便同他去。
　　此时是隆冬,山路结冰,异常容易滑倒。我们小心地走着,快到泉水处,我伸手扶了扶墙,突然觉得腰上一痛,一下没站稳,便摔了下去。我爬起来,一个高大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
　　我心吓了一跳,她面色很白,和四周的雪色几乎融为一体,一身白衣,她悄没声息的出现,再加上这般直直地盯着我,真如鬼魅一般。
　　“请问您有事吗”我惴惴地问。
　　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朝我一指,我只觉眼前一黑,便再无感觉。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讲话。
　　“叶绍风,你真是狠心,这么多年,带着她守着这个荒山,我有那么可厌”一个暗哑的女子声音。
　　一阵沉默。
　　“玉姝,你已找到真心待你之人,何必再使你我难堪。”是师父的声音。
　　“如此,倒是为了我好了”女子冷笑道。
　　师父又一声叹息。

　　“你与她这许多年未见,不如我去把她叫来。”
　　一阵轻微的衣带声。
　　“不必了。”女子冷冷道,“她就在此。”
　　“咚”的一声,我被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我欲大呼。可一转眼,看见师父眼里闪过的痛色,便忍住了,只闷哼一声。
　　“你.......怎对她如此重手!”师父怒道。
　　“她本就不该出生,不是吗”白衣女子悠悠道。
　　师父快步向我走来,扶起我。
　　我弱弱地对他一笑:“师父,我没事。"
　　“师父!”女子声音陡然提高不少,冷笑道:“你连认她的胆量都没有了又比我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