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Alone on the water》矢车菊的断章

5、译文·Chapter 4·终

　　这天早上，他的状况看起来有了很大好转，——暂时的，但来的正是时候。到了这种时刻，我们反而不再急躁。今天，就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天。

　　“你想要做些什么呢？”我问。那种——不管怎么说，是在选择度过最后一天方式这样的想法，让我不由自主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但是，我相当确信——Sherlock，他已经敲定了自己的计划。

　　他衣装整齐，静静的凝视着窗外，看了几分钟。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宁和。

　　我开始憎恶每一件事。

　　“我要出去走走。”他回答。

　　“出去？去哪？”我察觉到那令人厌恶的嫉妒心重又席卷而来。我正需要这最后的时光——该死的。而他在这种时候，还想要去哪里？

　　“就在外面。城市里的哪个地方都行。”

　　哦……那还可以忍受。“就在附近转一圈如何？沿着你最喜欢的场所？”

　　“就这样吧。”他从窗口转了回来：“这世界上有三样事物是我所真正在意的，所以我想用这个时间向他们道个别。第一件事是我的工作，我昨晚已经把它们彻底完成了；第二件即是这个城市，所以让我们出发，对它说再见。”

　　我知道那个答案，但我还是忍不住去询问他。他妈的给我滚开——我该死的不安全感！“……那么，第三件呢？”

　　他看着我，带着些隐隐的责备意味。“John，关于这一点，你当然不需要由我来回答。”

　　我们走出了房门，为了不使他感到疲倦，特意打了辆出租车。我们去了Trafalgar广场，去了Hyde公园。我们寂静无声的走着。Sherlock的平衡能力得到了暂时的恢复，但他依旧挽着我的胳膊。他四处张望，把每一件事物烙印在脑海里。

　　我们在河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了下来，略作休息。我走到了栏杆边，向下注视着汹涌的河水。“我们现在可以讨论讨论了吗？”我终于说了出来。

　　“讨论什么？”

　　我嘲讽般的笑了起来：好像手边还有另一个话题可以谈似的。“——关于你今天晚上就要死去这个事实！”

　　“有什么好说的？”

　　“太多了！Sherlock——我……我不……”

　　他紧紧的抓住我的衣袖，把我重新拉回到长椅上坐下。“我很平静的接受了它。”他望进我的眼睛，“我从不期待要活的很久，John。我一直有这样一种信念：我的生命就将在很早的阶段结束。尽管我也没有预料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我还以为我会死于枪杀或者是某场爆炸，更或许，我以为我会在死前拉着有可能将整个世界拽过去陪葬的家伙下地狱，像是死亡这样的念头从来也无法困扰到我。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如果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会让我感觉——很痛苦。”

　　“……为什么？”

　　“我不可能在这世界上留下什么子嗣，也不会有谁想念我。”他再一次紧紧地凝视着我，眼睛里灼灼的燃烧着些什么。“你会想念我吗，John？”

　　我感觉喉咙干哑，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直到我生命的尽头，Sherl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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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很安静。我们停了下来，去探望Hudson太太。她竭力的维持着镇静，并再一次拥抱了Sherlock，然后是我。

　　我们上了楼，我把门在身后关上。夜色降临，我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处。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或者说是否应该有什么计划。他坐在他的椅子里，我在一边焦躁的踱步。他看着我：“你身上带着药吗，John？”

　　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现在？！但是……现在？”

　　他声音平和，“有什么必要非得要去拖延呢？”

　　“必要？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定非要是现在吗？”

　　“让我们开始吧，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我拖动麻木的腿，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那些药就在我的口袋里，我把它们放在一个小碟子里，重新又走回了起居室。他看着我。我在他面前停下，跪坐在他的两腿之间。我拿着玻璃杯和碟子，但是失去了将它们递给他的全部力气。

　　他弯下腰来，将它们从我手里拿走，可他把那些东西放在了身边的桌子上。他的身体前倾，双手在身前交叠。“不，不应该如此介意死亡——那不过是我们都有所亏欠的事情。我很高兴能够布置自己的行程。”他暂停了下来，等待我转而注视着他，“我本来并不介意，除了……”他艰难的吞咽着，“除了你。我为这件事将会带给你的所有痛苦而感到后悔，我仅仅是换位思考了一下——我想象了如果是我经历到这些时会有的感受……”

　　我竭尽全力将他的面容烙印在自己的记忆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本来，相信可以与你共度余生的。”我说。

　　他微微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全部的计划？相当有限啊，不是吗？”

　　“不，我是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遇见了谁或者我成为了什么，在任何事情发生之前我可都是……这样。”我断断续续的说着，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比划着意义模糊的手势。

　　他点了点头，“我发现，在某种程度上，我真的很幸运。”

　　“幸运？怎么说？”

　　“我的确和你共度了我的余生。”

　　那一瞬间，我近乎崩溃。

　　在我无法遏制哭泣出声的时候，我感到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前额抵在他的膝盖上。我无能为力，一败涂地。“我只想让你……平安无事。”我透过泪水的间隙，艰难的诉说着。“我——无法让这一切停下来。我很抱歉，非常遗憾……我阻止不了这些。”

　　“你已经做到了，John。全依赖你，我才能在这条路途上走下去，来到我所期望抵达的地点。”他的手托起我的下颌，亲吻我的前额，用双手捧起我的脸，额头相抵。我不得不依靠着他的手腕——因为我必须得靠着什么才能支撑起身体。“……我不是那种擅长发表宣言或者坦诚的人。”他轻声说。

　　“我也不需要那些。”

　　“那太好了……我确信我的肢体语言已经表达的足够恰当？”

　　我点头。他放开了我，向后靠去。他拿起了水杯和碟子，而我，则用手机发出了两条短信。一个是给Lestrade的，另一个则发给了Sarah。这也在安排之内，当他服下药物的时候，我就发出短信，而他们都将在一个小时之内到来。Lestrade是为了Sherlock而来，而Sarah，则是为了我。

　　再一次的，Sherlock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他和着水吞下了药片。他把碟子放在了一边，呼吸着最后的空气。

　　——一切都结束了。三十分钟之后，他就将永远的离开我。

　　我站了起来，他的视线追随着我。我向他伸出手，把他拽了起来，他看着我，疑惑不解。我把他领到沙发旁，然后坐在了一角。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坐在了我的身边。我们双手相握。

　　他的呼吸放缓。我想要说些话，却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些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这到底对于我们来说，能否起到一点帮助。他看着我，“John……”开始了。我看见他眼底的慌乱。“我以为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声音颤抖。

　　“Sherlock，我在这里。”

　　“我很害怕，John。”——我从没有听见过他如此微茫的声音。

　　不会有什么事，会比我此时所做的更加重要了。

　　我把他拉了起来，让他靠在我的怀里，把头放在我的肩上。他的身体太削瘦了，以一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姿势被我圈在怀中，而我的双臂可以将他完全抱拢。他紧紧抓住我的套头毛衣，呼吸微弱。“放松下来……”我轻声低语。

　　“我不想离开你。”

　　“——我不想让你离开。”

　　我们仿佛在悬崖的边缘上游荡，难言的恐慌淹没了我。绝望。无助。我无法描述出来。就在现在，我即将失去我最好的朋友，那还不够糟吗？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什么其他可以失去的了。我无法直视那现在正被我们拒绝接受的未来，也无法承认——我们拥有的是超乎于友谊的情感。如果我曾经向那条现在已经关闭了的路上望去、并且看见了那些总是一闪而逝却从来都无法抓住的光点，那么，现在它大概会彻底的摧毁我。

　　但是那与我无关。如果他需要，我也许会说出来。但是上帝站在我这一边。

　　我察觉到他的四肢正在放松力道。“John，”他含糊不清的说，“我要看得见你。”

　　我帮助他翻过身来，以便让我们面对面。他的眼睑松闲的垂下，身体在细细的颤抖。“看着我，Sherlock。别再思考，也不要试图去抵抗。仅仅看着我就可以了，好吗？”

　　他遵从了我所说的话。他的目光一点点轻抚过我的面颊，就如同我之前所做的那样，竭力的记住我。我知道我不会被舍弃，因为他绝不会忘记。

　　我温柔的亲吻着他的嘴唇，感到紧张感已经从他的身上、以及他放在我面颊的手上一点点消退。我把他拥抱的更紧，让我们的额头再一次抵在了一起。现在，他的眼睫在飞快的颤抖。他回吻了我，用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道。他的手牢牢抓着我的套头毛衣，当他注视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几乎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我想要让烙印在我视野里的最后一眼，看的是你。”他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对上了他的视线，觉得每一秒都像是刀片划过我的皮肤，但我咬紧了牙关坚持。我不会注视着别处，因为这近乎神圣，而无论怎样抢救都太晚了。他深深的呼吸了几次，然后身体向下滑落。他闭上了眼睛。

　　现在他睡着了。这时间不会太久。

　　我更紧的拥抱着他，用我自己将他包裹起来。我一次又一次的亲吻着他的面颊，我清醒的知道我正在同他说话，但却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也许我告诉了他我爱他，也许我说了我从未爱过任何人如同对他一样，而这种感情也再不会有。也许我因为他就要擅自离开我而不可自制的咒骂。——我完全不知道我到底说了什么，而这一点也不重要。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不管我是否告诉了他。

　　几分钟之后，他最后喘息了一次。呼气，然后——没有然后了。

　　我凝视着他的脸。这不是真的。

　　他现在再也听不见我说的话了。所以我再次重复了一边，而这次，我清楚的知道我做了什么。我一直一直的说了下去，直到嗓音嘶哑。

　　Lestrade和Sarah就在一边。他们什么时候到的？他们弯下腰来看着我们，面容悲伤。Sarah正在哭泣，而Lestrade则和来自殡仪馆的人员一起走近，想要把他带走。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Sarah拥抱着我，和Lestrade一起把我扯到一边，劝我放开他。我无法再看下去。我走到窗边，Sarah从背后抱住我。我听见了拖动时沙沙的响声、轮子蹭过楼梯的咯吱声以及轮床移动的声音，在我来得及阻止之前，他们甚至马上就要离开了。

　　“等等。——再等一分钟。”在我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定足够冷静，以至于他们停了下来。他被白布严实的包裹住。我走到轮床旁边，将布扯了下去。

　　我仅仅只能看着。也许我还有什么想说但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太晚了。这个我刚刚失去的人，不只是我最好的朋友。至少现在不是。

　　他们把他带走了。Lestrade紧紧拥抱着我，虽然这有些不可思议，但我正需要它。在他离开之后，Sarah简直就像只老鹰一样敏锐的盯着我。

　　我穿过起居室，向沙发走去，但是我在半途停了下来。我的膝盖在不由自主的弯曲，而我不得不在地板上滑坐下来，凝视着虚空。那一种微茫的空洞勒住了我。Sarah紧紧攥住了我的手。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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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葬礼很隆重，这一点也不让我惊讶。许多人赞誉Sherlock，尽管更多的人则是无法忍受，但是没有一个到这里来的人忘记过他。虽然这看起来就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是被迫到达这里的一样。

　　我被以一种悲痛的、像是丧失了妻子的丈夫一样的规格来对待，成为了最主要的哀悼者。这本应该是他母亲的位置，但看起来每个人都好像认为这个安排完全合理，就连她本人也是如此。

　　与我的恐惧不同，她并没有责备我。Mycroft说她憎恶告别，并且对于如何面对临别时的Sherlock完全手足无措，而就这样处理很好。她看起来很理解这一点。她拥抱着我，并且向我表达了她的谢意与感激——因为我陪伴Sherlock，直到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分钟。

　　我站了起来，致辞。我无法想象由别人来完成这件事。——我谈到了他的天才机智，他对工作所做出的贡献与牺牲，我谈到了那些曾被他帮助过的人们，谈到了那些被公平解决了的案件。但我没有说他是怎样让我感受到我依旧还活着，也没有说，当光芒从他身侧洒下时，那双眼睛，是如何的熠熠生辉。

　　我告诉那些哀悼者们：他是我的朋友，而我因为认识他和同他一起工作而感到骄傲。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爱他，而那份爱将永远持续下去。如果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唯一的愿望的话，那就是：让这一切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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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erlock把一切都留给了我。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富有，而他当然并不需要一个来分担房租的室友。但我知道我的存在有很多原因，经济原因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我发现现在我手边还有不少钱，于是我向诊所请了假，将时间更多的消耗在221B公寓里。

　　有天晚上，我打开了他的一本剪贴簿，里面集满了案件、推理演绎与范例。他的笔记本里到处遍布着像是细长蛛腿一样的潦草笔迹，我坐在那里，仿佛听见了他的指引。我把它整个的读完了，接着，我打开了下一本，又下一本。

　　在一个月之内，我读完了他放在公寓里的所有东西，然后我买了文件柜，用来理清他那些杂乱无章的剪贴簿。现在，我可以在几秒钟之内，用我的大脑推理出我所需要的所有线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认为自己必须要掌握这样的技能，但我真切的持有了它，不论如何。

　　在葬礼过去大约六个星期之后，Lestrade给我打了电话。“诡异的案件，”他说，“有人被发现离奇死亡，身上没有任何痕迹。房门紧锁，没有窗户。”

　　“所以？”我疑惑的说。

　　“你要来吗？”

　　“我？”

　　他叹息。“你是现在最恰当的人选了，John。”

　　于是我去了。每个人都在注视着。我只能独自一人的探查，没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穿着黑色大衣的人走在我身侧。在我进入房间之前，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而当我再次睁开之后，他就将在那里，就在我的身边。

　　我观察着，然后我发现我注意到了之前永远都不会在意的事物。我无法愚弄自己，说我看见了他可以发现的所有线索，但我也找到了不少的分量。而那已经足够了。

　　当我离开的时候，我转身向Lestrade走去。“我并不像他，Greg，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我很愿意来搭把手，但我要为此收费。”

　　他露齿微笑：“随你喜欢，Watson医生。”

　　下一次的时候，我勘破案件的速度更快了。而再下一次，我发现我更加的得心应手。

　　我坐在房间里，拿着案卷，我们讨论着。“从钱包上你能看出些什么？”他问我。

　　“前一天晚上的时候，他去了健身房。”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有些困惑。Sherlock从来不在传统的探查路线上给予关注。钱包，日记，来电显示。这简直再明显不过。

　　“他在那里塞了一大沓卡片。信用卡，会员卡，银行卡。他的支票卡放在倒数第二个夹层里，那是人们最常用的，所以他一定是习惯于在使用过之后再把它塞回后面，而健身房的卡却放在了最内层，于是他肯定在最后一次用过支票卡之后拿了健身房的卡。大部分人是不会长时间不用支票卡的，所以他在那个晚上死去之前，很有可能就去了健身房。”

　　“嗯……我好感动啊。”

　　我笑了起来，“如果你真的在这里的话，你才不会这么说呢。”

　　“我可是被你的控诉伤到了啊，John。”

　　有些时候我几乎可以看见他。我闭上我的眼睛，描画着他的轮廓。“——我爱你。”

　　他并没有回答。在我这么说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回应我。

　　六个月之后，我从诊所里辞了职。现在，我有了一个新的名片：John·Watson，M·D，咨询侦探。

　　在这个世界上，依旧，只有独自一人。

作者有话说

　　——一切都结束了。那是从指尖擦过的最深沉的遗憾，与深埋于心底最缱绻的眷恋。
本章推荐搭配背景音乐：小提琴版《Amazing Gr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