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报复 ...
-
报复
坐在柔软的床沿，方意芜看着紧闭着双眼的男孩，身子凑了过去。纤细白皙的手指锁定心脏的部位，灵力淡淡闪烁，蓦地一凝，蓄势待发。
杀？
还是不杀？
明灭不定的光芒代表了主人犹疑的态度：这样一下子下去，就可以杀掉这个小鬼，她的痛苦她的仇恨……也就有了归依……
——就这样一下子下去么？
太便宜他了……
也根本无法让他感受到自己真正的痛楚！不是身体上撕心裂肺的痛，而是在心底里最脆弱最需要依赖安慰的地方，被人硬生生捅了一刀的痛！
可不能便宜他呢……
方意芜笑得薄冷，眼里的黯蓝暗火吞吐不定。
她翻身而起，从自己的空间袋里掏出之前买到的灵石，挑出几种，在桌子上摆出了一个零落的图案。
她的手中有丝丝黑光闪现，伴随着点点不确定的血红，顿时化为了实质般的血黑色结晶，越过空气，透过薄薄的衣料，仿佛有生命般地吞没于睿因的心脏部位，消失不见。她低低地呢喃了几句咒文，空气中弥漫出萧索的银光，在睿因的面颊上纷飞乱舞，最终也化为虚无。
※※ ※※ ※※ ※※ ※※
——那是这世界上，最极致的酷刑。
不是鞭打，不是唾骂，不是嘶吼恐吓，不是森然牢狱。
但绝望的心情，一点一点地蔓延上来。
在那个肮脏可怖的地方，他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永远也看不到光明，寻不到希望，只有永恒的阴谋、杀戮和黑暗。如同被整个世界舍弃，被封闭，留在自己身边的，只有野心，白骨，鲜血。在那过去的光环下所衍生出来的，鲜血与骸骨铺就的道路，他脚下踩的正是尸骨和血泪的海洋，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权势的血腥倾扎，任何犹豫只会沦落为致命的软肋，被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撕裂，挖出活生生的血肉，污秽，颓唐。
那样的记忆，没有人愿意经历第二次，而他也不相信，甚至是不敢去经历第二次。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闪现过许多的东西，有许多人的脸，有许多人的话。
处于权利顶峰之处，被禁锢着一生的自由，看似荣耀而至高无上，却是被磨削了一生一世的所有幸福，所有明亮。
在这片昏暗中，他好像又变成了十几年前，那个脆弱的孩子，只能够无力哭泣着的孩子，没有自保之力，没有反抗之能，无法挽回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以自己的母亲兄长的血泪为代价，所知道的生存真谛。
他深知着这一切，深知着自己的改变，但已经无法回头，不能回头。
永远的黑暗。
森然的死寂。
如同要吞没他的生命一样……
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抹最温柔的光。
“睿因！睿因……”
那个清亮的声音，陡然间插入了这片黑暗，撕裂了所有的绝望。
那最极致的痛苦，奇迹般地逐渐融化，只为了那突然间出现的一个声音，如同最温暖的明灯，明亮，却不灼人，温存，却不含蓄。
那或许就是他灰暗的一生中，唯一的光。
睿因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这是怎么了？
是我……
哭了吗？
“睿因！你总算醒了！”娇脆的女声响起，带着满满的惊喜。没有靡靡媚骨，没有幽幽惑人，对他来说，却比天上之乐更加难得，更加重要。
那个年幼的女孩，貌不出众，满脸的关怀之色，清澈的眸子中似透然也似幽深，定定地看着他，一目了然的关切。
身边弥散着悠悠的芬芳，有些微的甜腻，却有些朦胧，有些模糊。女孩在面前的娉婷轮廓，只是个不清晰的影子。
睿因冰冻了半生的温情，在那一刻开始泛滥。
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温柔感情，满满地倾泻在心中。
——也许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如今，那种刚刚萌芽的感情正潺潺地流过他的心间，带来的，就仿佛是真正的温暖。
只可惜，仅仅也不过是“仿佛”而已。
睿因靠在床上，目不转晴地看着这个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女孩，笑容明净，面容恬静，她的声音是如此真切，如此的和煦，如此的温暖。面对她，那个向来出口成章指点江山的自己，却仿佛哑巴了一般，不敢应答，生怕这是一个愚蠢的举动，破坏了这份纯净的美好。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可能知道，在这样注定了孤寂和黑暗的生命中，那一份毫无保留、毫无杂质的深切感情，究竟有多么可贵，多么珍惜，多么……疯狂。
这样如同种子般的感情，没有任何前兆的，没有任何理由的，突如其来地到来了。
方意芜望着醒过来的睿因，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我去倒杯茶给你吧。”
她转身正欲起来，意料之中地被人拉住了衣角。
方意芜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抓住自己衣襟的手，用最完美的面庞面向对方，用最温柔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睿因，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
睿因有些狼狈地回答道，白皙的面容上有着浅浅的无措，平日里那双犀利的令人几乎无法直视的眼睛，却染上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惶恐，和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依赖。
就算是之前被方意芜暗算毒倒，力持镇定的他，也从来没有过半分如此不知所措的狼狈。
方意芜笑得更加粲然，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然后从房间内的八仙桌上拎起茶壶，将茶水倒入茶杯中。伴随着丝丝缕缕蔓延开来的茶香，她真诚地说道：“睿因……你来喝点茶，身体也许就会好很多呢！”
睿因。睿因。睿因。
他从来没有这般尴尬过，也从来没有这般懊恼过——为什么要用这个假名，为什么不能听听她那清澈如水的声音，一遍遍的呼唤着自己真正的名字？
“睿因……？”
方意芜的语调中带着最自然的疑惑，睿因眨眨眼，有些不争气地转过头避开她的面容，也因此错过了那隐含着阴冷决绝的墨瞳。
“啊……啊。”睿因接过茶杯，随着温热的液体入口，原先为负的智商逐渐升高，也想起自己实在是应该问一个问题——“我怎么会……会在这儿？”
他本来打算说的是自己为什么会丧失意志昏倒，但不知怎地看着方意芜的脸，却无法发问。
方意芜的回答倒是简单利落：“因为你丧失意志昏倒了啊。”
“……那，为什么我……”
他的话，他的疑问，在眼前人犹带着稚气的明亮面容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意芜用最诚挚最无害的微笑，散开了他所有的言辞。
睿因兀的词穷，住口。
方意芜缓缓蹲下身子，仰视着他，就像仰视着自己的天，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最爱。
窗外不时撒进来的余光照在她细密纤长的眼睫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还未等到睿因有任何反应，柔软的女体已经靠近了他的胸怀。
感觉到淡淡的体温，不高不低，并不冰凉，也不灼热。
“睿因。”
正当他为她的举动惊诧而心生警惕的时候，那个曾经在黑暗中唤醒他的声音，再一次响在耳边。
风清月明，夜凉如水，月光的薄纱和璀璨的星光交织在一起，烘托出梦幻般的迷离。
饶是入夜，外面的喧闹和焰火，仿佛和室内没有任何联系。
万籁俱寂。
听不见零星的夜鸟啼叫，听不见外面的人声鼎沸，听不见烟花的轰然骤响，听不见微风吹动着树叶的沙沙响声。
只有那个声音。
无比温柔，无比贴心，却超越了所能够感受到的一切。
那声音一字一句，定定地回荡在他的耳边，如同附骨之蛆，趋不散，推不走。
那无限美好的话语，幽然飘忽，仿佛骤然间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准确地挑动着他最脆弱的神经末梢。
那无限美好的话语，只是一遍一遍的呢喃着他的名字：
“睿因，睿因。”
定要让他将这声音，将这怀抱，铭刻在心底，极尽住灵魂，化为纠缠一生的嗜骨之毒，再也无法挖得掉，洗得清，除得尽。
直到真正刻入骨血的一部分，触表及里，深入骨髓。
直到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直到最为依赖的温暖，成为刻骨冰寒，只能付出他的血和泪，永不得解脱。
方意芜的声音低沉喑哑，却又好像是在娓娓道来，直入睿因心中最脆弱单薄的地方。
“呃……！！”睿因猛地发出一声痛呼，身上居然霍然爆发出一阵强烈到极点的银光，将方意芜的身子推到了数米之外，她重重撞上墙壁，只觉得四肢百骸就好像都断裂了一样。
“呜呜……”
将该死的呻吟声淹没在口齿之间，方意芜吐出一口郁积了多时的淤血，大片的暗红，有着缠缠的黑色。她只觉得一阵恶心，强自按捺住不断翻腾的血气，又是几大口血涌出，看到颜色逐渐转为明红，方才喘了喘气，勉强看向再一次昏厥过去的睿因。
呼……
方意芜抹了一下唇边的猩红，靠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家伙的意志力……简直不是普通的彪悍！在原先已经接受了多重下手的情况下，又加上夜月草珊瑚的迷香，还有自己的慑魂术，竟然还能坚持到现在，把自己给扇飞！
真不是普通的痛……
方意芜揉了揉肩膀，要不是她的反射神经比常人灵敏许多，在关键时刻及时调整了身体的位置，只怕早就被撞得头破血流了。
她一步一个踉跄地来到床前，身体由于使用 [慑魂术] 的副作用而疼痛难当——慑魂术本来就是为人所不齿的邪门歪道，必须用施术者自己本身的鲜血为引，辅以多种灵药，才能成功。
方意芜此时在条件极其不完备的情况下，又遇上睿因这种万里无一的强手，如果不是对方现在的身体是小孩子，血统也被压制，只怕单单是慑魂术的反噬就足够她死个七八次的。更别说，睿因身上本来的防御了——刚刚只不过是那样的身体接触就足够她横死——如果她当初真的就那样下手，大概当场就会血溅三尺。
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方意芜，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不过……
方意芜用手狠狠捏住睿因的下巴，动作仿佛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她小心地控制着力道，同时提高警觉心以防再一次被甩开。
既然这样……倒也无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看着倒在床上的睿因，方意芜的手轻轻抚摸过那块剔透晶莹的血石，眼中闪过的血光比灵魄更加森然。年幼的女孩毫不犹豫地大踏步离开，她略略扬起唇角，隐隐微笑。
※※ ※※ ※※ ※※ ※※
待到午夜时分，方意芜小心翼翼地回到清溪楼，诧异地发现南宫歆居然已经是醒着的了。
糟糕！夜不归宿和男人私会被老娘发现了……！！！
……等等，我到底在说哪门子的胡话？
“你去哪儿了？”
对方头发扎得好好的，还穿着外衣，显然是出去过。南宫歆用罕见的严厉目光盯着方意芜，语气中透出责备道：“现在这个点儿……孤身一人的小女孩，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当然知道……方意芜在暗地里吐槽，刚刚她收拾好之后，从睿因那儿回来的时候，才收拾掉一个没有眼光想来打劫的流氓。
当然了，到了最后，谁打劫谁这种细枝末节，是不必赘言的了。
不过……她总不能够说实话道，是自己之前发现了几个偷偷摸摸来跟踪的宵小，所以秉承着誓死捍卫生存权的名义毅然决然地孤身犯险（到小巷里头引蛇出洞）同时坚持保卫江梧治安社会和谐人们安居乐业（免得在大街上伤及平民）并且坚决不污染环境保护这个美好的大自然（毁尸灭迹）……
“娘~~~~”
方意芜用百战百胜攻无不克的闪闪亮星星眼攻击着南宫歆，道：“人家也没有怎么样嘛~~~只不过是出去的一小会会儿，去散散心而已嘛。”
她可以笃定南宫歆醒来的时间并不长，说不定是刚刚才醒的，否则她的表情绝对不会这么镇定。不过……方意芜多多少少也有些心虚，不管是怎样正当的理由，她偷偷跑出去让南宫歆担心了还是不争的事实。
“我根本就没有跑出去啦，就在清溪楼里面哦！”
看到南宫歆的脸色变好，方意芜也开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道：“不信的话，娘你可以去问问那些侍者侍女！他们肯定都看到我在里面了。”方意芜一点也不担心南宫歆会真的求证什么的，以她的性情和从小受到的教育，绝对没有任何一条，会让她这种正统的名门千金去向那些下人们求证什么的。
南宫歆的面色果然恢复，看得方意芜对于她的“变脸”叹为观止。她略略皱起蛾眉，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可以单独出去，知道吗？要是想出去玩的话，我……”南宫歆猛地消声，脸色一片苍白。
方意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下沉，但她随即好像没有发现南宫歆异状那样地笑道：“娘啊~~~我知道了！我想睡觉了！”说着就扑向南宫歆柔软的身体。
南宫歆当然也以紧紧的回抱拥住这个总是让自己操心的女儿，她一边柔声安抚着方意芜，一边拉着女儿刚刚才凝结了九条活生生人命的白嫩柔荑，小心地盖在锦被之下。
“……明天，我们就得回去了。”
南宫歆叹了口气，为自己这一生中仅有一次的放纵，划下句话。
完全不知道母亲只有五年多寿命的方意芜不在意地撇撇眼，道：“有什么关系嘛，娘！不是还有哥哥在吗？反正……就算那个方贱……就算父亲再怎么英勇，总是会走在我和酃然哥前头的，到时候娘你还需要看别人的眼色？！”现在这种时刻是因为方酃然羽翼未丰，根基还不扎实，无法担当方家家住的重任。等到他三年后成年……
就算是自己提前送方怀季上西天，也是不成问题的。
南宫歆一愣，随即苦笑了一下：这孩子……把那人想得太简单了。
就算再怎么貌合神离，但她好歹也是他的枕边人，也绝对不是过去的那些温室花朵，他那些最隐秘的想法……自己虽然不敢妄加猜测，但是……
“娘……”方意芜卷起她的一缕青丝，“你就别操心了嘛，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这些年来，不光光是方怀季的态度转变，在她不动声色的恶意打击报复，和潜移默化的温情收买训服之下，南宫歆在方家的地位已经稳如磐石；而随着笨蛋小鬼年纪的增长，也已经确定去边疆参军三年……等到他离开后回来，她绝对会将一个稳稳当当、找不到一点宵小的方家交给他！然后嘛……
先退婚是一定的，之后的自己当然也就可以顶着“方大小姐”这样方便的名号，仗着有兄长和母亲的势力，为所欲为，享遍大福啊~~~
方意芜满意地规划好未来舒舒坦坦快快乐乐的人生蓝图，握紧南宫歆的手，进入了梦乡。
美好虚幻的脆弱理想，在遥远的未来成为悲哀的种子，埋下仇恨的苦果，为了被鲜血染红的亲人，也为了被摧毁逝去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报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