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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八章(六) ...

  •   我只觉天地万千枯荣山河之间刹然无声,这期间只有细微到极致的吸气之声。
      周身气力似是尽数被抽走,我只觉脚下一软,已然跪倒再低。似是还能影影绰绰地感受到丝丝缕缕师傅的仙泽,却已然缥缈。
      我晓得,这是灰飞烟灭。

      我的师傅,用他灰飞烟灭换我飞升渡劫。

      几日之前还暗藏的一番因着师傅着千炙囚着我的怨气同今时明白过真相后的咬牙恨意尽数消尽,空留心中万般悲凉。
      师傅他,从来都是为着我好的。如今我明白,可那还有何用。
      灰飞烟灭,从此四海之内八荒之中,再没有墨倾,再没有上君。

      我活过五万年伊始,若然年少轻狂意气用事,师傅从来都是那个为我料理后果的人,师傅从来都淡漠,亘然清俊无悲无喜,却是我犯错他从未说过什么,只是温和。
      如今我再次意气用事,我固以为这不过是我一人的悲喜情伤。师傅却仍旧会为我穷尽气力。
      我终于明白,而后冗长年月,再不会有人平静为我处理意气后果,而后再温和无声。
      是我害了他。

      “师傅————”我伏倒在地最终周身气力尽消,喉中艰难涩然地吼出这一句,我误以为这三十六天华云万千刹然灰白一片,却是一抹绯色入进眼底。
      我红了眼抬头,仍旧陌上桃花开的面容,我却觉着森然可怖。
      我朝他冷冷笑道:“你可满意了?”
      他身形踉跄,慌了神:“这不是我的本意……”而后伸了手来扶我。
      我想抬手拍去,竟是再没半分气力,嗓中一甜,只觉喉间一阵腥甜,我仍旧冷了眼:“是,是,这确然不是你本意,你从始至终不过希望楼昨死,是不是?”
      他身形一怔,悲恸道:“他如今不过是个魔障,修了共湮的魔障,千穹,我这是为着六界众生。”
      他是否为了六界众生我不知晓,我只晓得的是,若然他不诓着我去乱了楼昨的神修,也便不会散了他的神元,我便不会因着为了救他而叫师傅落得这般下场。

      我听得我的声音空荡道:“如今你再杀他不得了,千炙,他体内融了我神元,若然你还想他死,便自去碎了他的神元便是。”
      他身形再是晃动了番,而后勉强站稳。

      神元互换,除却施者受者,旁的人纵然如何也取不出这此间神元。
      且若神元一旦离体亦或碎毁,这神元的本体,必然也形神俱灭。
      我晓得的这些,千炙定然也知晓。

      他蹲下身,手才触及我的衣角,心中霍然愤怒便涌上心头,压了嗓子,我狠狠朝他道:“拿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没有落下。
      而后使了眼风,便见远处几员天将上前,他直了身,声音从我上方僵硬落下:“回去罢。”那几员天将眼见便要来扶我,撑着意识之中最后一丝气力我终是力竭声嘶:“谁都莫要动我!上界这种地方,我半刻都不愿再待!”
      那几员天将便果然止了动作。

      一抹银袍之色入眼底,长叹一声道:“千穹,你冷静些。”
      我自觉我足够冷静,若不是因着我受了师傅这神元才叫师傅灰飞烟灭,我已然也定将自个弄得魂飞魄散才甘心,然我这苟且的命是师傅换得自己灰飞烟灭而来,我没有权利再去舍弃他。
      身上仍旧不曾有半分气力,纵然我凝尽周身气数想起身也不得果,我朝着这五万年间见得为数不多的父君道:“这便是上界?用这等龌龊方式取胜?连这上界充斥都不过是这般景气了,我还不若当个凡人,父君,赐我诛仙之台罢,生生世世,我再也不要上这九重天!”
      这最后一句道出口,终是用尽了我全身气力,我听得那苍劲声音无奈应我:“好好好,依你的性子,不待便不待。”
      而后我模糊视线之间隐隐瞧见一抹月白,眼前最后一抹光亮消散之时我却听得一个清和声音道:“她如今情绪这般激动,怕是需得冷静些日子,不若先随我一道在阁屿之滨住些时日,阁屿地幽清净,倒适合修养。”
      那苍劲声音叹息又道:“那便让他在你那竹林待些时日,千穹若然想通,便再劝她回来罢。”
      那最后一丝清明终是也消散殆尽,我终是昏睡过去。

      梦伊始,醒伊始。
      梦中一番万世情牵沧海桑田浮世百态翻江覆海,竟叫人如此不能,那还是梦么,亦或是回忆中一番回溯万千再触之不及切肤痛身的呓语,醒来入梦,只是那疼痛还叫人万箭穿心寸肤凌迟痛不欲身却仍旧欲罢不能。
      外头有强光直直入眼,我撑了手缓缓睁眼,只觉周身一阵通透冰凉。

      我竟是只身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洞口有山水滴答,身上冷汗浸透了衣衫。
      方才那个前尘梦,再去回想,只觉心口一阵绞痛。
      有风微拂进洞中,携着我这一身冷汗浸湿的衣衫,叫我一阵哆嗦。

      脑中忽的一阵清明,我不是,我不是正同千炙在大界东方静待这三十六天的一百零八道夫妻之雷么,怎的竟莫名地跑到了这个地来了?这疑惑之中我又是一阵清明,三万年前我这般怨怒千炙的不齿,今时今日我怎的前尘忘尽竟仍旧要成为他的妻?
      我正兀自回想之时洞口那光亮倏地便暗去了,一个身形便这般挡在洞口。我警觉地抬头,视线触及那清冽刚毅的面容之时,我竟再动不得半分。

      翻江富海的回忆再次一并涌上,那墨色身形在我眼前慢慢模糊,我赶紧伸手去揉眼,那身形便又清晰了许多,不久又是模糊,我仍旧再去揉眼。
      如此反复,那墨色身形终是到了身前,我颤声不可置信道:“楼昨……”
      我以为当日在昊天塔,我已然再次害得他身形俱灭,却不想如今他又这般端站于我身前。我想,这大抵又是个梦,许是我想他太深,入了魔怔。
      而后情不能自禁地便想验证一番如今我是否是在梦中,心下一急,便要朝四周嶙峋石壁撞去。

      却是未曾撞到那石壁,已然被拉进一个温暖怀抱。
      那清冽声音之中夹带几分无可奈何:“你这是做什么?”
      我木然抬头,痴痴道:“我想瞧瞧,我是否又是在梦中。”
      他敛眉有些哭笑不得:“我还当你恨我入骨连见都不愿见我想要一头撞死在这洞中。”而后手上力道紧了紧,幽幽道:“你终是想起我了……”

      他这一句陡然提醒了我,我一个激切,抬头道:“那时,那时我不是取了你元神?我是看着你魂飞魄散的……”
      他轻抚我的发,低笑一声:“你可还记得三万年前你舍元神救我?那时我的三魂七魄剩了一魄未散,这三万年来,这一魄寄在你的元神之中,竟是补全了那消散的魂魄。”末了他又补了句:“却是不知你的神元竟这般浑厚泽瑞。”
      我黯了神色去看他,低声道:“那其中混了我师傅一半神元,自是凌锐。”话到后来已是消沉,那时一事一幕似犹在眼前,心口又是一阵骤痛。

      他又将我抱紧些:“元神同魂魄分离自然是魂飞魄散,那时你取我元神,连我自己都当是觉着那次我是真的要魂飞魄散,却是那恢复的魂魄依附在了你的元神之上,而后我曾感觉到另一番厚润仙泽,借着那仙泽与同后来与你这元神相差无几的仙锐,不过几日,我便恢复如初,那时,那团仙泽,我竟还当成了你。”
      我来回想过他这番话后幡然醒悟过来,仙锐能强大到让人觉察出的于我印象之中除却师傅便应再无他人,那时我去到离淮宫之时曾察觉到丝缕仙泽,如今想来,已然明白。师傅仙修浑厚,虽灰飞烟灭,离淮宫之中他的仙泽却是万年不曾褪去,想来楼昨所说那同元神相差无几的仙锐,便当是离淮宫中师傅那几丝未曾散尽的仙泽。

      心中电光火石又一阵清明,单手握拳叩住另一手,我终是回想起当日我在离淮宫察觉出的另一番存在的仙泽,想来并非是前来离淮宫拜访的哪位仙君,而是楼昨的元神与魂魄。
      天尊他果然心思慎密,竟想着将元神藏至离淮宫,这般又是能承师傅未散尽的仙泽庇护,且又是因着离淮宫已然因着上君仙逝已然无人再造访,元神藏在那里,当真安全又可靠。
      可他却不曾想到,当时的楼昨,魂飞魄散的当口,竟能险险留下一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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