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重生记》坑

14、不弃坑

　　“太傅……你来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哽咽。

　　“是啊，微臣来了。”

　　“你总算……来见寡人了……”

　　我远远凝望着身形美好的太傅，眼眶逐渐湿润，直到模糊。

　　他手中随风微拂的白绫，是那样的干净，又冰凉……

　　呵呵……到最后……寡人当真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我自嘲地笑笑，眼里的太傅，已跨过高高的宫门槛，款款朝我走来。

　　他纯净优美的嗓音，如潺潺山涧，沁人心脾，“皇上，臣曾向你许诺，所以一定会做到。如今，臣如约前来……。”

　　说到此处，口气无限温柔，也是破天荒头一遭，没有对我使用敬语。

　　“我来送你……走完最后一程。”

　　“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是头一回感觉到刺骨心寒，望向他的眼，不自觉滑下两行泪，瞬间阻挡了视线。

　　“……为什么偏偏是你？”我的手在袖管中紧握成拳，隐隐痉挛着，眼神亦有些空洞，“寡人有负天下人不假，但唯独没有对不起你！”

　　我恨恨抬起泪湿的眼眸，瞪着已然走至我面前的太傅，眼珠子几乎要流出血来。

　　太傅脸上挂着惯有的微笑，是我一向极爱的温柔。

　　可事到如今，我却头一回发觉，他脸上的笑意，原来根本进不了眼底。那明明笑起来，眼角细纹煞是可爱的新月眉目，眸子里倒影出来的，却仅剩一片冰凉，就如同他手中的三尺白绫，透着股深潭死水般的沉静。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昔年往事，如一幕幕过眼云烟，在脑中浮现。

　　身躯明明冰得颤抖，手心却尽是冷汗，我毫无头绪，亦无章法地质问着他，却连自己问了什么，都不甚清楚。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寡人对你还不够好吗？寡人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又赐你金牌令箭，有先斩后奏之权；但凡朝中有不合你心意之事，你讨厌之人，寡人何时没有为你清除干净？如今寡人更是让你统领朝政、独揽大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到最后，我竟发觉，这些年来，我所做的一切，无论昏庸无道，还是凶残暴虐，到头来，不过是为了博他一笑。

　　可他呢？

　　他就这么对寡人？

　　三尺白绫……

　　想让我吊死在金銮殿的龙椅之上？

　　思及此，我终于掩面痛哭，眼泪哗哗地流，仿佛流进了我的心底，却始终填不满内心的巨大空洞。

　　太傅温柔似水的声音，从旁传来，说的话，却冷得令人不忍去听。

　　“陛下，你少不经事，阅历尚浅，错信微臣，却终助微臣得报血仇。我怜你年幼无知，又与我君臣一场，希望你能……自裁以谢天下……”

　　说罢，手心白绫滑落，正中寡人胸怀。

　　我听见了声音，但听不懂他的话语，“什么意思？血海深仇？你与寡人……何来什么血海深仇？”而后我变得更加疯狂，仿佛濒临崩溃般指着他问，“寡人可是你一手养大的！你要想杀寡人，多少的机会……何需等到今日？”

　　闻言，太傅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眉目之间，竟也有癫狂之态，“皇上，你好糊涂啊……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我恨的不是你，而是这大X帝国！还有这大O王朝！”

　　我不懂……

　　太傅面露凶狠之色，继续说道，“我本是邻国BG王族的后裔，就因为你父王的一己贪欲，他就横扫诸侯，踏平天下，弄得我国破家亡！这皇宫……这殿堂……是天底下最让我恶心的地方！我留在此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颠覆这个国家，这个王朝！如今十八路反王已经兵临城下，你父王一生打下的基业，顷刻间便将化为乌有。至于你，不过是我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一级台阶，一个政治牺牲品而已……”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我实在不想再继续往下听，双手抱头，捂住耳朵，脑袋不停地左右摇晃，死活不愿接受这悲催残酷的事实，眼泪更是不由自主地流，声音亦哽咽沙哑。

　　“这些年，寡人对你……甚至比……最亲的人还要亲……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我就是抱着块石头，这么多年也该捂热了，你都没有一点感觉吗？”

　　原来，我一直在为虎作伥……

　　原来，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我耗尽天下人力、物力与财力，遍寻不着的心爱妹子，拥有着与太傅一样清高冷艳的眼神。

　　只不过……是我自己二，又或者是这一世妹子太会伪装。见着我时，太傅从来都是一副温温吞吞，柔情蜜意的表情。

　　呵呵……原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距离最近的两个人，却拥有着两颗距离最遥远的心。

　　我看着他，身心俱疲。

　　太傅似有所动，缓缓走至我身边蹲下，目光如水地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痕，幽幽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对我的心……一向都知道……”

　　我一怔，迷失在他太过温柔的目光中，耳边听到他宛如情人间的轻言软语，“我还有个心愿，陛下如果肯应了微臣，微臣此生，再无所求……”

　　我脑子一懵，已喃喃问道：“什么心愿？”

　　太傅笑了，一如往昔。他眼角的鱼尾细纹，几时看，都是这般的俏皮可爱。

　　我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就望着他温润的眼眸，呆愣了心神。

　　他刀削如玉的脸庞，眼眶深陷的疲惫眼神，还有黑丝如瀑的秀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又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诱惑着我，伸出手去……

　　可惜我还没碰到他一分一毫，甚至还来不及抚摸上他鬓角的长发，下一瞬，我只觉喉咙一阵紧|窒，便开始逐渐丧失呼吸的权利。

　　窒息的苦楚，伴随着脖子上的绞痛，不得不让我回神，重新打量眼前之人， “太……傅……你……”

　　我颤抖的双手，艰难地够着自己脖子上缠绕的白绫；而白绫的两端，此刻正紧紧地攥紧在太傅的双手之中。

　　呼吸不畅的情状，让我很快脱力。湿润的眼眸中，倒影出太傅凄美绝艳的笑容，“皇上，微臣的心愿，就是想亲手结束你的性命。作为大X国，大O王朝的末代皇帝记入史册，你应该感到满足了，好好安息吧……”

　　是啊……当我知道了这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与真相之后，活着……又跟死……有什么分别？再活在世上，我也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罢了……

　　失去意识前，我仍旧不死心地从仅有的喉头缝隙中，挤出一句微弱的话，仿佛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这辈子的人生，做最后的交代。

　　“太傅……你可知道……寡人……爱你……”

　　说罢，太傅的手一松，我居然重新获得了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并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一时大脑空白，又浑身虚脱，趴倒在龙椅之上，拼命喘息。心中忍不住地妄想；抑制不了地雀跃；还有满心欢喜地希翼；在听到一个熟悉又最讨厌的嗓音后，瞬间化为泡影。

　　“我才不过打个盹，你就偷跑来这里找死？我看你八成是活腻了！”

　　下一刻，我整个人凌空一晃，摔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我抬头一望，美人如画中仙，水中月，飘渺得不似凡间俗物。

　　他颦眉侧目，看的并不是我，而是跌坐在地的太傅。

　　太傅手中的白绫断成了三截，如两条蜿蜒鬼魅的蛇，弯曲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我摸摸脖子，发觉上面，竟仍缠绕着白绫的其中一段。

　　我四处寻望，终于在大殿的一根柱子上，看到了国师平日里，最喜爱把玩的奇门遁甲罗盘。此刻，它正又深又稳地镶嵌在大殿的木柱中，如一把锋利袭来的飞刀，盘身隐隐还有些许晃动。

　　原来，是他救了我……这个平日里，我最讨厌的家伙……我最想杀的家伙……最容易惹我生气的家伙……

　　想到此，我疲惫地闭上眼帘，却关不住满溢出眼眶的泪滴。

　　我还以为是太傅呢……在听到了我濒临死亡前的那句肺腑之言……终于良心发现……亦或者是……稍稍惦念起昔日我俩的感情……

　　感情……

　　恐怕只是我对他有……他对我……估计是没有的……

　　我可悲又自嘲地凄苦一笑，抬头望向抱我的国师，想对他说一句：“谢谢……”却发觉嘴唇张开了，喉咙火烧火燎似的疼，竟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

　　国师像是终于感受到我的目光，低头不屑地瞥我一下，随即又朝我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说话的语气颇为恼怒，仿佛起床气很大的低血糖魔王。

　　“真他娘的缺心眼……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想趁早结束过下辈子？很好，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往后不要又怪我。”

　　说罢，朝我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奸猾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