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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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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沙海,冷月挂在天上,泛出慑人银光,气温正在下降,四周掠过的劲风吹得人脸颊发疼。矗立在这片苍茫的昏暗中,任何人也会害怕,但黎簇觉得自己并不害怕——当怕也无用的时候,害怕就不再具有意义了。
他曾经害怕过,在巷子里给人莫名打昏,背上被刻下那繁复纷乱的伤口时,他怕;被那个年轻的神秘男人制住,胁迫他一起来到这片死寂的异境时,他怕;当那个男人多次威胁不合作就弄死他时,他也怕过。当然,现在他对已经不怕那男人了,变成另一种更复杂、更绵长,让年轻的他又激动又有一点点畏缩的东西。
黎簇还很年轻,年轻得连大学的门槛都没迈进去,但他觉得到目前为止,他所经历的事让他不敢,也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年轻下去了。他开始思索更多东西,比如生存、安危,不为人知的真相,以及……感情的落点。
每个少年似乎都会对成熟有魅力的男人充满向往,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男人,但很明显,没几个少年会把这样的向往转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像……就像他现在对那个人。
我一定是疯了,我又不喜欢男人。
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转向背风处,看着那个人。那人靠在被沙掩埋了一半的卡车后面,似乎已经睡着了。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他蜷缩起来的肩头,不长的头发覆盖在上面,柔润安静。男人个头不矮,有些消瘦。他的身体不是骨节毕露的干瘦,而是柔韧内敛。黎簇观察过他,他身上线条恰到好处,没有夸张的肌肉,骨骼匀称,肌理分明,从任何角度看,他都是个好看的男人。
更别说他还是个老板,黑白通吃的样子。这样的男人会没有女人喜欢?黎簇不信。
但是,就算有女人喜欢,他估计也不会回应人家,这人整个身心似乎都投入了冒险,投入他那不知目的的追求。自从他们三人流落到这个古怪的沙海中后,他变得更执着了,但又有点点不一样。在黎簇看来,他不再那么冷硬,反而露出一丝属于平常人的优柔,这让黎簇觉得,也许他本来是个脾气很好,很温和的男人。
就像……像水一样。
水一样的男人。
记得初见他时,他毫无疑问是一块冰,但现在,这块冰似乎开始融化了,至少自己看出他在融化,甚至能想象出他真正化为水时的样子。
这想法让黎簇心头一荡,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他对面蹲下来,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感觉脸上慢慢开始发热。
真好看。
这个叫吴邪的男人年轻而成熟,虽然自己并不知道他真实的年纪,但他看上去柔和俊朗,身上又满载小年轻们一辈子也修炼不出来的成熟稳健,甚至有一点沧桑。他想吴邪肯定经历过许多常人无法经历的磨难,甚至有过撕心裂肺的痛苦,才会成为如今的样子。
黎簇伸手抚上吴邪的脸,顺着他好看的眉角划过去,轻轻盖在眼睛上,然后一路向下,在他白天严肃,此刻却显得分外柔润的嘴唇上抚过。
“干什么?”突然,吴邪睁开眼,冷冷盯着他。
“呃……我,我……”我看你是不是真睡着了。黎簇在心里回答,却没敢把这话说出口。他忘记拿开手,微凉的掌心还覆盖在吴邪脸上。
吴邪拍开他的手,坐直身体,四下看了一圈。王盟已睡着,这片沙海暂时还看不出有移动的痕迹,除了气温偏低,一切应该还是安全的。他收回目光,看看黎簇有点苍白的脸色,脱下外套扔过去,“披上,夜里冷,你背上伤还没好。”
嗅着衣服上传来属于他的好闻的气息,黎簇忍不住笑起来,这吴邪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心,虽然总恶声恶气,但他心里对自己很不错的。他靠过去,挨着吴邪坐下来,说老板你不穿外套也冷啊。
“我没事,过去走过的地方比这里危险多了。”吴邪不以为意,淡淡回答。四周很静,他白天紧绷的情绪放下来,黎簇又往他身边挤了挤,靠在他身上,他也没表示反感。
从这个角度,黎簇看见他敞开的衣领里露出一道淡淡的伤痕,横过锁骨,心里不由想象受伤时的情景,那时候,吴邪会有多疼?这么一想,他心里居然纠结起来,隐约跟着疼,忍不住问:“你那道伤,就是当初留下的吗?”
“在长白山的时候。”吴邪没有详细解释,语气却不由自主地低下去,透出丝丝寂寥。“还好,有个人保护着我,不然命都没了。”
“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嗯。”也许是夜深,也许是寂静,也许是共同沦落此地带来的同伴感,吴邪没有像白天那样排斥黎簇,对他的态度柔和许多,几乎是有问必答了。
“……你,你喜欢那个人?”黎簇也不知自己怎么敢这么问,按吴邪对他的一贯态度,这么问简直是讨打,但他就是想问。少年的热情和锐气驱动他心里那股隐秘的渴望,促使他在面对吴邪少有的低落时将这话脱口而出。
吴邪并没有生气,他抬起头想了想,突然露出苦笑,低声说:“……我不敢喜欢他。”
这话里的寂寥比方才浓郁太多了。
说完之后,他想了想,又点下头,似乎在确认,又似乎在说服自己,“我不敢喜欢他。”
这几个字很轻,黎簇却觉得有个炸弹在自己心里爆开来,炸出满满的憋闷、不甘、痛楚和气愤。不敢喜欢他,那就是说喜欢得没边儿了,喜欢得害怕了,喜欢得什么都不顾,喜欢到不敢去喜欢了。
妈的,这人怎么就不是我?!
黎簇年轻,还没谈过感情,但他绝不是傻子,相反头脑很灵光,父母不和的家庭环境更培养了他敏锐的感知和细致的观察力,吴邪这话里什么意思,他听得一清二楚。是,吴邪听起来应该喜欢那个人,可自己……自己偏偏就喜欢了吴邪!喜欢这个把自己强行抓来,让自己跟他一起困在这破地方儿,没准连命都要交代掉的男人!
他越想越不甘,看着吴邪淡然的侧脸,恨不能一耳光打上去,可是一想到要打他,顿时又满腔舍不得,觉得骂他两句应该就够了,但是一想要骂他,却又连骂也舍不得。想来想去,他突然发觉自己也似乎成了可怜可悲的“不敢喜欢他”,只不过,这个他就在自己眼前。
他喜欢吴邪,喜欢得心口那块隐隐作疼。
吴邪不知他的想法,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正想点上吸一口,黎簇劈手就给夺了去,皱眉说抽这么多烟干嘛,白天就一直抽,这会儿还抽,要不要身体了?
换在白天,他肯定不敢这么对吴邪说话,更不敢从他手里夺东西,但这会儿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也许是鼓荡的心情,也许是甜腻又苦涩的情感,让他对吴邪没了那许多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