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棠朱颜》兰紫昙

58、月 晨曦

　　慕南从噩梦中惊醒，直挺挺地坐起来，口中呜咽：“公子救我！”

　　迷蒙中正好对上一双清冷的寒目，慕南心中打了一个突，才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季月棠。后知后觉胸口一痛，他闷哼一声又倒回床上，却再没了声响。

　　见慕南醒了过来，季月棠收回手气回丹田，起身踱步行至桌旁，淡声道：“你受了内伤。”

　　伏魔琴音，以内力催动琴弦，震损对手的心脉，是林石派的绝技。之前与慕南动手的那两师兄妹，想着就该是林石派之人。只是奇怪的是，即使那少女得到了真传，但也断然不会是林石派掌门，又怎会带着伏魔琴在外呢？

　　不过武林中门派的事情，与季月棠无关，她也不会去深究。她对慕南道：“那个女孩子虽然琴技尚可，只是内力不足，所以你伤得也不是很重。也算是你运气好，捡了条命。”

　　倒在床上的人用被子闷着头，不答一句话。

　　季月棠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并未去看慕南的反应，接着道：“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差还敢行事嚣张。这江湖可不是你们叶剑山庄，步步陷阱亦是步步杀机。真是不知，慕寒枫为何偏偏带着你这么个人在身边。”

　　“我乖巧伶俐，又懂公子心思，公子自然是偏挑我在身边了。更何况公子武功高强，何须他人保护？”听到季月棠质疑慕寒枫的选择，慕南下意识反驳道，发觉自己被对方激将得出了声，慕南心中哀嚎，闭着嘴不肯再说话。

　　“既然如此，你怎地不在你公子身边？”季月棠又问道。不过是顺口问了一句，毫无探究的意味。

　　慕南忿忿地埋着头，不让人瞧见那一副“打死我我也不会向你这小子招供”的表情，不作答。季月棠并不强求，手指在桌上敲出一个尾音，收手离开。

　　“诶你……”听到季月棠要走，慕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叫住黑衣少年。心中道，这小子果然讨厌，又用激将法，难怪了任三爷不喜欢他。可是后续还是挠了挠头，憋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我不该在这里么？”季月棠反问。

　　“可是这里是叶剑山庄的地界！”慕南急急道，一口气扯了经络，胸口又开始疼起来。

　　季月棠沉默着，倒是一旁走来的楼朱颜人未到声先至，他无讽刺地说道：“叶剑山庄的地界便不许人来了么？真是好笑，人人都道叶剑山庄上下皆是以礼待人，却不想竟是如此浪得虚名。”语气中带了些冷意，与此前在江家密道时讽刺慕南时几乎一样。

　　楼朱颜手中端着一盘饭菜跨入房内，随手将那些东西扔到桌上，碗碟摇晃却未溅一滴汁水。想他堂堂灵曜教少主，居然给人端茶倒水做小二哥的活儿，这世上也只有季月棠能够使唤得了他了。

　　“哪，棠儿，那些东西好重，你还真舍得使唤阿朱来照顾这个外人啊……”他拉住季月棠的衣袖，嘤嘤假哭着就要往季月棠身上蹭，却被对方推开来。

　　见这两人如此亲昵，换做是旁人也许并不觉得奇怪。少年英雄妖娆美人，该是相配的。只是慕南在江家早就得知楼朱颜男子的身份，看到这场景他如同吞了苍蝇一般，脸色极为难看。

　　他也曾听说过左风之道，却是不屑的，甚至是鄙夷的。看到这两人之间关系亲密又极为暧昧，再想到从前种种，他看向两人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你们……”

　　被人误会了关系，楼朱颜却笑得跟一只偷了鱼吃的猫儿一样，甚至还往季月棠身上靠去，结果被季月棠一指暗暗点了手臂上的麻穴。

　　季月棠懒得去作解释，只是嘱咐道：“你若是觉得我在你们叶剑山庄的地界惹了眼，之后我们便会离开。你吃了这顿饭，便回你的叶剑山庄去罢。”

　　“夜里又下着雪，你们能走到哪里去……”慕南嘀咕着。

　　季月棠耳力极好，自然是听到慕南说些什么。她神情淡漠，道：“你昏迷了一夜，现在雪也停了，天也亮了。”

　　“什么？！”慕南发到是惊了。看向紧闭的窗，微微有亮光透进来，竟真的是白日。他心中暗想：难怪了会有饭有菜，原来天都已经亮了。昨日夜里若不是因为客栈没了米菜，他也不至于为了一顿饭被人给打了去。想到打了自己的人，慕南忙问道，“那两人呢？”

　　“自然是走了，难道呆在你叶剑山庄的地界，还等着你找人报复了回去么？”楼朱颜解开了麻穴，仍旧是有些手麻，可还不忘去回击慕南。

　　慕南面上难看，小声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楼朱颜轻声一哼，拉了拉季月棠的袖子，委委屈屈道：“哪，棠儿，我们走吧。”

　　季月棠点头。见两人欲走，慕南却又开了口，将他们叫住：“等等……”只是他犹豫踟蹰，似乎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反复纠结着。

　　“你们要去哪里……”慕南问道，小声而没有底气，还有些心中发虚。

　　“干你何事？”楼朱颜挑唇冷笑，若不是季月棠在场，他肯定会忍不住把这个磨磨唧唧的少年给了结了去，免得碍了眼堵了心去。

　　慕南低着头，良久沉默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他鲜有认真地对季月棠道：“季公子，我、我有话跟你说。”

　　然后看了看她身旁的楼朱颜，又道：“我只能跟你说！”

　　慕南态度反复，欲言又止，季月棠一早便看了出来。尤其是他昏迷之前的那个眼神，他对于她的出现太过惊讶，措手不及，可又急迫地寻找着的样子。此时慕南开了口，季月棠也想听听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阿朱，你先回房收拾一下。”明显的，是要支开他。

　　楼朱颜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松开了扯着季月棠袖子的手。他心中愤愤：不让我明听，我还不会偷听啊！可恶。
　　*
　　支走了楼朱颜，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季月棠不急，找了把椅子坐下，等着慕南开口。

　　慕南整理了好大会儿的思绪，找到了开场，道：“季公子，其实……这一次我独自出庄，为的就是寻找你的。”

　　季月棠也不答话，似是这样的可能她已经知晓般。慕南见季月棠并无特别反应，他心底微微舒了口气，想好措辞继续道：“此前在江州府江家匆匆一别，是因接到消息武林大会将在我们叶剑山庄召开，负责接待武林中各大门派来往。”

　　“这本是武林盛事，对于我们叶剑山庄也是极大的荣耀。可是武林大会后……”慕南顿了顿，手指相互绞着，语气愈加地低下去，“我们叶剑山庄丢了东西。”

　　“哦？丢了东西？”原本尚还淡漠的月眸，一瞬间燃起湛亮的光芒。她抿了抿唇，坐得笔直，猜测道，“叶剑山庄是武林名门，又岂会在意丢了那么一些东西。除非……丢的东西是你叶剑山庄的，晨曦。”

　　“你、你怎么知道丢的是晨曦……”慕南浑身一震，讶异地看向季月棠，此话出口已然是将季月棠的猜测坐实了。

　　季月棠猜对了。这一次，在武林大会期间，叶剑山庄丢失的东西正是他们的秘宝晨曦。

　　晨曦是一颗鹅蛋大小的黑色珍珠，光泽度极好，即使是在黑夜中亦能够发出光芒，故名晨曦。若是要说晨曦只不过是珠宝，那可就大错特错。晨曦之中有一条天然细缝，在清晨的光芒照射下，能够将珍珠内的纹理映照出来。叶剑山庄现任庄主慕敬亭，也就是慕寒枫的爹，他发现了这一点，同时利用这一点，将叶剑山庄的武功精髓刻于晨曦之中。

　　也就是说，晨曦不仅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宝，同时也是叶剑山庄的武功秘籍。

　　“能够让慕寒枫这么紧张的，怕也只有晨曦了。”季月棠月眸中幽光点点，她的声音清浅，仿若叹息，“事情怕是不简单吧，你接着说。”

　　慕南暗自惊叹，季月棠这等十岁小儿怎会知晓晨曦之名，对季月棠不敢小觑。他抖擞了精神，接着将事情道来。

　　原来，慕寒枫当时赶回叶剑山庄，参加了此次的武林大会，期间并无不妥。武林大会一经结束，只余留几派掌门劝说叶剑山庄庄主出面，召集武林大众对抗北陆灵曜教。可一日夜里，慕寒枫途经藏书楼，竟发现守门之人皆是昏倒在地！进楼查看一番，那晨曦却是不见了！

　　“哦？那可有问过那守卫之人，有何异常？”听着慕南的叙述，季月棠面上严峻，紧紧皱眉。

　　慕南摇头，一脸颓丧：“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了。照理说，我们叶剑山庄守卫森严，是绝不可能有人潜入山庄的。更何况，那守卫之人都是我们庄内的弟子，武功不弱……可他们都说，当时突然昏迷，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问遍了庄内所有人，那时竟无一人路过藏书楼。”

　　“也就是无人目击了。”季月棠低声喃喃。然而她轻扬嘴角，倒是不解，“只是那晨曦，为何会放在藏书阁？既然是你庄内秘宝，该是好好收着才是。”

　　“才不是呢。”听季月棠质疑，慕南急忙反驳道，“藏书阁是我们叶剑山庄最安全的地方，内设机关，且除了庄主和少庄主，根本无人知道晨曦具体放在什么地方……多年前有人前来盗窃晨曦被少庄主撞破，更是加派了人手守卫，又有谁会料想……”

　　季月棠微微沉吟，眉头紧锁，问：“那慕寒枫的意思是？”

　　“公子让我出庄寻找季公子，是想请季公子随我回庄，找回晨曦。”慕南快言答道，又暗自腹诽：本以为没有在江都府找到这小子是天意，却原来最后还是遇到了他，现在如何是好。

　　慕南对季月棠的印象一向不佳，出庄寻人不情不愿，可是又不好辜负了自家公子的嘱托。他一路既是不想遇到季月棠不想将他带回去，可又怕见到慕寒枫失望，心中矛盾纠结万分。现下将事情全盘托出，他只想着，若是季月棠将事情推辞了去，也不算是辜负了慕寒枫。

　　“那……季公子的意思是？”慕南小心试探着。

　　思量间，季月棠却是想到了其他。她忽然笑了，白皙的面庞上，随着嘴角的上扬，那道黑色的疤痕反而更加狰狞。

　　“好。”季月棠答道，将慕南，不，是慕寒枫的邀请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