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伏汐

14、第十二章 长弓双刃

　　啪嗒，晨露震落……
　　马蹄踏入河滩的泥土中，连带新发的草芽一并掀了起来。
　　“和骑马相比，我更愿意飞……”君田将手插入马鬃，一副暖和极了的样子。
　　开阳坐在一匹小马驹上，带着憧憬地看着君田……

　　开阳不能化龙，如若要飞，岂不是和凡人一样要从头学起……那太久了……

　　看着开阳的神情，千曜将马策近开阳，俯身在她耳边说道：“你若想去天上游游，便告诉我，我带你去。”
　　开阳看着千曜笑了开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早已料到了。

　　沿着河滩前行，悠闲的马尾轻轻扇着潮湿的湖气……
　　开阳看着指间的日光在草端星星点点，似隔着绿色的薄纱，朦胧又耀眼……
　　渐渐入眼而来的，是远处一些人正弓着腰在春草中走来走去……

　　“那是在干什么？”开阳好奇地问道。

　　君田用扇遮住迎面而来的阳光，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些：“哦……他们在挖地花子，快三月初三了。”
　　“挖那些做什么？”
　　“那是他们的习俗。每逢三月初三，将地花子和鸡蛋一起熬成汤水，服下可以健身疗病。”君田刚一说完，便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着千曜喃喃道：“三月三……”

　　千曜望了君田一眼，温和笑道：“是啊，君田兄，三月三了……我要的东西你可准备好了？”
　　君田扭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算了，想你遭遇自找的劫数，也没有功夫帮我找了，今年的就由我自己准备吧。”千曜叹道。
　　君田耸耳听了听，转过头来，露出了惯有的笑容。

　　“准备什么？”二人中间的开阳跟着君田久了，好奇心也似乎旺过从前，尤其是与千曜有关的。
　　“礼物，送给千曜师父的礼物。”君田说这种话基本上是脱口而出的。
　　“千曜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一个凡人。”千曜看着开阳说道，“也只有凡人才能成为我的师父……”

　　月夜下的院墙中，一人正对着树上的箭靶一一打开眼前的箭盒。

　　第一支是檀木箭，整个箭筒都弥漫着它的幽香……
　　他将箭放在鼻下闻了闻，终没舍得射出去，重新又放回了箭盒……

　　第二支是水晶箭，箭身通透白净，散着悠悠的寒气……
　　他曾经用过这支箭，此箭伤敌不仅能够滴血不漏，更能凝固血液，使其死而不僵……

　　第三支是火硝箭，硝石磨成纤细的箭身，在鱼骨做的箭羽上，还刻着三月初三的字样……

　　三月初三……

　　每年的三月初三，他都会收到一支箭……
　　永远一样的青色箭盒之中，次次都是不一样的凡间极品，甚至连他都不敢相信那些是凡尘之物……
　　送箭之人，年复一年，样貌从未变过……只是一身白衣，入夜而至，奉上箭盒，行礼后便离去，来去无踪……
　　他曾经开口留住那人，想他留在自己身边为朝廷效力……
　　那人当时只是笑了笑，再向他行了一礼，便没入夜色，寻不着踪迹……

　　直到那次与异族的对战，眼睁睁地看着诺大个城楼在道白光后轰然倒塌。
　　僵持数月的一战，最终结束的异常沉静……战场只有不能说话之人，和说不出话的人……
　　他在废墟中，发现了一个银白色的箭头……终于明白，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神力，城楼分明是被箭射破的……而那送箭之人，每次行礼时，都会称呼自己——“师父”……

　　心为失，意为羽，方能一箭双雕。
　　他接过了火硝箭……

　　弦上留力，少伤三分……
　　盒中，是净白的水晶箭……

　　明箭易躲，暗箭不可不防……
　　接过了檀木箭，就在去年的今日……三月初三。

　　瞬时，草木风起……暗暗传诵着沙沙声。
　　树影慢慢滑过他的肩头，白衣渐渐鲜明……

　　“师父。”多年如一日的白衣将箭盒呈上，依旧是那青色的木盒。

　　“无箭更胜有箭……”这么多年，他的发须早已花白，声音也苍老起来……“老夫一直在这等你……”他慢慢扶起他。

　　“师父……”他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要走了吗？”缓缓松开了手，他紧紧抱着怀中的箭盒……

　　一丝无奈的浅笑，不经意浮上唇角……“师父，明年……不知我还能不能来见你。”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香，在夜色中缭绕……

　　轻轻打开那箭盒，躺在其中的……

　　只是一支白色的莲花……

　　莲香啊……

　　开阳从君田口中逐渐了解到天庭的众神，却始终只是模糊的五官，点点头，也就过去了……

　　倒是那些魔道的鲛人，空有食欲却始终不能饱肚；西极的鬼躯体，没了灵魂却依然要万劫不复……比那些飘渺的神仙更能让她记忆犹新。

　　同鲛人、西极鬼相比，那个没有龙珠证明真身的自己，自在多了……她不用去想某些复杂的问题，当然，她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复杂的问题。

　　君田总是说，和其他那些龙女相比，开阳实在是个没有什么个性的一个……从文字，到凡人所谓的琴棋书画，她皆是如何教，便如何做，其悟性每每都让君田惊叹。不过，惊叹过后，君田总会摇头，始终都是形似了，而意不再……琴音即使多么的绝谷缭绕，除了弦音，也只有弦音了。

　　在君田眼中，开阳哪怕同吉吉还有鲤姑娘这样年纪相仿的玩伴一起，也依旧很少说些什么。她似乎更喜欢笑着听别人说，胜过自己开口告诉别人……
　　这么说，她是越来越像千曜了……

　　“她平凡得就像洞庭湖的湖水。”君田这样告诉千曜，没有欲求，流向哪，水高水低，都不是她要决定的，她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这是你的希望吗？”君田最后这样问道。

　　“也许是的。”千曜答道，“我们这些人，除了日复一日的修炼，基本上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让日子平静一点总比兴风作浪的好。”

　　“你很厌倦啊……”君田半带玩笑地反问道。

　　“嗯，有点……可我也不会去兴风作浪。”千曜笑了笑，注视着君田，好像眼前那只胖鸟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你……毛都差不多长齐了吧？”

　　君田将纸扇展开，遮在面前道：“承蒙你的关心，我现在又是洞庭水滩上最美丽的鸟啦……”见千曜低眉笑开，君田又道：“你别叉开……我总觉得，开阳不适合这些，那些音律美卷在她眼中、手中全成了死物。”

　　“是吗……”千曜低低一叹……如果在龙卵中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声音，别人的偶尔说话，六十年，她在人们面前不开口也是自然，或许是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她已经习惯了听，只是听而已……声音也许对她来说很单纯，只是让她觉得不再那么孤单……那么，音律画卷种种，甚至连螺女们为她准备好的衣裙，对她而言也很简单，只是让他们不要离开自己的方式之一罢了，按照他们的意愿，就不会有人再丢下她……

　　开阳心中装的东西多了，却也只是按照君田和千曜告诉他的顺序存在于心……
　　她偶尔会觉得空空的，感觉无法掌控什么的样子，只能顺从，一直这样顺从，尽管她已经习惯顺从，但是她感到——自己并非千曜的中心，洞庭湖的中心，她只是平凡的存在在那里，而很多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卵中那六十年，也是早已安排好的，被某个人安排好，然后再有今天的这一切……如果是这样，能够遇到千曜他们，自己能否也算幸运了……她不知道。

　　时间久了，她在洞庭的好奇心也越来越少，慢慢的，她便很少开口了，连问题都很少问……不过，她的好奇心大都得到了零星的回答，而那些又似乎都与千曜有关，而千曜又总是那些都与他无关的样子……她怕千曜恼她，于是选择沉默——这也是下意识的。

　　千曜并非感觉不到这一切，他知道，她不会永远这个样子……

　　而变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如果她没有记错，那个夜晚就是萌动的开始……

　　千曜将开阳领上湖岸……广袤的草滩上，是扯着云丝的满月……像母贝般的光泽……

　　“本来不想让你介入这些，但是……我想如果你有选择的机会，或许会对你更好……”

　　千曜那晚如是说着，声音在无尽的草滩上飘散，一张银色长弓逐渐浮现在他手中……丝绦般的银色光华缠绕了他的整个手臂——那张弓，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龙族会将各自的天命分为三种……一种是像廷瑕那样，施云布雨，他们是龙王、龙君……”
　　开阳心中很清楚的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因为她没有龙珠，根本无法施云布雨——但她仍然看着千曜，认真地点了点头。

　　千曜浅浅一笑，继续说道：“一种是潜心修炼，渴望飞升天界的，但是这往往是个漫长的过程，许多无法坚持下来，最终也只能重入六道轮回。他们修习经文，书画……养性为上。”
　　姐姐们，应该就是这类吧……可惜姐姐们早已出嫁，怕是也没有想过要飞升什么的……

　　千曜看着开阳的神情，笑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太虚无了，基本上就是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管，是不是？”

　　千曜摇摇头，道：“最后一种，就是战龙，他们会被天庭征召，参与战争……”
　　“千曜是哪种？”开阳问道。
　　“以前什么都不是，迎娶了你，我就是战龙了……”
　　“那我也要当战龙，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被天庭征召。”开阳露出少有的兴奋神情，此刻她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这一切似乎早已在千曜预料之内……他无奈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战龙需要适合自己的兵器……不妨先试下我这把弓。”
　　千曜说着，走到开阳身后，轻轻引导着她的十指，教她如何持稳长弓，然后握着她的双手慢慢将弓拉开……

　　“如何？”

　　嗯……开阳虽觉有稍许不适，但还是满足地点了点头……

　　千曜在开阳耳后不禁笑出声来……“这弓对你来说太不轻便，不适合你。”
　　他说着握住开阳的手移到弓弦一端，轻轻一拨，弓弦便弹了出来，千曜将取下的弓弦含在唇边，引着开阳的手继续去按那长弓中部的宝石……
　　“嗖嗖”两道冷锋霎时从左右弓臂弹出，在夜风中中发出清澈的嗡鸣声……

　　啊……开阳惊喜地笑了出来……

　　“回旋镖对力道要求不低，也不合适你……”千曜淡淡说着，和开阳十指相叠，慢慢滑向弓箭中间的机关……只听“咔”的一声，长弓从中部分开来，持于开阳双手，展开双臂……俨然成了两柄弯刀！

　　“抓紧。”千曜语毕，从开阳身后慢慢抬起了她的右手……却在弯刀升至中天时，骤然回旋，向身后划下，进而跃起转身，由另一侧抽出左手弯刀，送至眼前，稳步落下，奔跑、跃起！收回左手，甩出另一轮弯刃于胸前环绕，刺出！……

　　就在跃起的那一刹那，开阳心似腾空而起……

　　空中的月被眼前的坚韧银光划破，拂过面颊的是千曜发丝——轻轻柔柔，从从容容……
　　她从来没有如此用力呼吸过，用力到……耳边仿佛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随着千曜带着她的跃起、落下，一次又一次的吸入、呼出……
　　草声……刀刃切割风喉的声音……千曜发丝中呼吸声交织着纷乱的不安和平静中的沉醉，在飞扬的草尖，如痴如醉的张扬……

　　“喜欢吗？”千曜松开了手，取下了口中的弓弦……

　　开阳依旧没能止住自己的呼吸……她喘息着，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银弓弯刀……

　　“刀比较适合你……它们有刃背之分，既可远攻制敌，更重要的是，如果将刀背向着自己，刀刃朝向他人，还可近身防卫……善加运用，便能一一挡住袭来的兵器。”千曜比划着刀式，忽觉得自己似乎又在为开阳决定什么，转而说道：“不过，洞庭仍有许多兵器，我可以带你去，慢慢挑选。”

　　“我喜欢刀……”开阳笑道，“我很确定，我喜欢刀。”
　　在开阳心中，刀简直洒脱至极，就像手中的两弯新月，可以主宰夜的一切……

　　“很好……”千曜点点头，而就在那一刹那，开阳手中的两把弯刀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明日开始，你就要练习刀法……”千曜走上前握住开阳的双手，开阳只觉一股暖流传上双臂……

　　“我现在将两道真气传到你的手上，代替刀，你若是练好了，我会送你真正的刀……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刀。”千曜笑着说道，轻轻拍了拍开阳的手掌……

　　开阳觉得手掌真的沉了起来，似乎仍在握着那两柄弯刀……
　　不过，她想要那独一无二的兵器……于是连连点头应予，笑着拥住了千曜……

　　“无耻！”廷瑕当着千曜的面，将信牌震得粉碎。
　　前后收到这样的信牌已有三封，皆东海寄来的。
　　廷瑕不禁再次提起千曜吸纳开阳的龙珠之气……
　　“然后解除婚约，从此各不相干。”

　　“如果我能一直留她在身边，也是一样的……”千曜靠在窗棂边，静静地看着廷瑕。可是廷瑕的表情很明显地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

　　“你可以吗？”廷瑕眉头一紧，问道。

　　千曜轻叹着离开窗棂，转身离去，只道：“再给我几天时间。”
　　“几天！？”廷瑕看着千远去的背影大声说道：“那时候来的……就不是这些信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