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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绝境中 心机用 ...

  •   王玄之年长冯宛七岁,时年二十三,惊采绝艳,风姿卓绝,是这个黑暗的乱世中翩然如浮云一般的人物。
      冯宛与他成婚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王郎并不愿意娶她这个刁蛮的表妹,外面有大把大把貌美又温柔多才的少女等着他的青眼,他也实在不耐烦总是和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孩子呆在一处。
      只可惜母命难违。
      婚后,除了新婚之夜,王玄之一直呆在北苑的书房“三思居”中,坐卧起居都在那处。
      冯宛没有带婢子,独自去三思居找王玄之。从冯宛居住的西苑到三思居要走上不近的一段路。她一边静静地走着,一边在思考一会儿话要怎么说。
      路上遇到的下人见到她,个个神情古怪,仿佛既畏惧又厌恶,行礼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冯宛心里很不自在,而且不好受,那种像看怪物一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人。
      好在拐到花园里面以后,遇到的人就少了不少。侯府的花园位于府邸的正中间,中间假山怪石不少,种了许多珍奇艳丽的名花。花园中心有一池碧水,清明澄澈,波心荡漾,名叫镜心湖。夏日的时候,湖边古木参天,清凉满目,倒是纳凉消暑的好去处。
      她微微拭去额头上的薄汗,暮春时节,毕竟是开始热起来了。花园中花木众多,一阵阵浓郁的花香也让冯宛心情燥郁起来。
      但是等她走到三思居前面的时候,面对眼前一大片竹林,精神不由一振。竹风萧萧,碧绿生凉。青翠欲滴的竹海消解了暑热,一阵阵清风穿过,激起飒飒之声。冯宛只觉得身上的积闷一扫而空,脑子清明无比。
      远远就望见书房门口立着一个人,虽身着下人的粗服,但是肤色皎洁如玉,眉目清秀,简直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正合时下最欣赏的美男子标准。
      冯宛打量着他,心中想着,夫主身边的小厮,个顶个的好看,也难怪她当初会醋意大发,一时按耐不住,把那个长生给打了一顿。凡是女子,没有不嫉妒夫主的身边美色的,哪怕身负这美色的同样是一个男人,也一样。
      在她打量长乐时,长乐自然也看到了她。面对这个杀了长生的刽子手,他几乎红了眼睛,如果不是顾忌到她的身份,他会直接冲上去打她,最好能打死她才解气。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不甘、怨愤地站在原地,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
      当他听到这个女人想求见郎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恶声恶气地说,“郎主说了,谁也不能进去打扰。”他把“谁”咬地特别重,一边说一边瞪她。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激起冯宛的火气,如果她敢在这里吵起来,那么郎主只会更加厌恶她,鄙视她。
      这人的眼神就像是要杀人,简直就是恨不得将她凌迟一般。冯宛暗暗腹诽着,心知这人与长生定然关系极好,恨自己也是寻常。而且现在也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她只是又坚持道,“就说是阿宛求见,他也不见吗?”
      长乐一张脸黑如锅底,不耐烦道,“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夫人若是愿意,就在门口等郎主出来吧。”这态度已经是差到极点了。
      左说右说就是不肯通报,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冯宛这样曾经的火爆脾气。虽然性子被磨平不少,但是骨子里的高傲还在。她险险就要撑不住,但是想到自己的来意,又只好按捺住心里的屈辱感和烦躁。
      她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罪没有受过,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绷不住了,岂不是笑话?
      又纠缠了半响,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门里面突然传出来一个清润的声音,“阿宛有事,就在门外说吧。”王郎的声音端的好听,又唤着她的闺名,仿佛是极其亲密的样子。
      以前冯宛就是这样子被他迷倒的,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她从来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如果冯宛如今还听不出他看似温和的语调背后潜藏的僵硬和怒气,猜不透他让自己在门外回话的用意的话,那么她真是白活了上一世了。
      她望着那书斋上一方雕花窗户,心中微微一动。为数不多的关于书斋的记忆中,似乎,王郎的案几是置在屋子的西侧的?那也就意味着,他完全能够从窗子里望见外面的情形而不被发觉。
      她有意又后退一步,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愧疚和惶然,“夫主,阿宛自知罪孽深重,实在惭愧不已,无颜再见夫主。”顿了顿,声音哽咽起来,“此番更是连累老夫人卧床不起,阿宛不贤不肖,辜负老夫人多年来的拳拳爱护之心,无论夫主要如何惩戒,阿宛都绝无怨言。”
      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出来,连一直一脸嫌弃地看着她的长乐也不禁愣了一下,心里开始细细琢磨着这番话的用意来。
      王玄之也是愕然的,他不由自主就站起来,抚窗站立,凝视着那门前的女子,这个他从来不屑一顾的蛮横妇人,如今正低着头,肩膀微微抽搐,好似哭了。刹那间他的心竟然有些软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过来求见他,但是心里正有一团火,对她所做作为齿冷到了极点,根本不耐烦见她,由着长乐对她百般刁难。他以为她很快就会受不了,要么大吵大闹,要么拂袖而去。她从来不是耐心细致的人,但是却竟然忍了下来,一直好声好气地说话,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所以他才忍不住说了那句让她门外说话的话,虽然下意识地,还是不想见到她,但却开始好奇她究竟要说什么。
      本来以为不过又是一些胡言乱语,孰料却是一番言辞恳切,情理分明的请罪话。他再一次好奇,不知不觉就走到窗边望了她一眼,却惊讶地挪不开视线。
      穿着素服的她,广袖流云,纤腰楚楚,裙裳的下摆在风中微微拂动,仿佛欲乘风归去。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只爱穿红着绿插金戴银的她,如今穿着这样淡雅的衣裳,做着这样素净的打扮,却忽然让他有了一种他从来没发现的惊艳感。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表妹,自己的夫人,原来是一个出色的美人。
      此时冯宛恰好抬头,一张白玉般的面孔上,一行清泪正无声无息地滴落,顺腮流下,在尖尖的下巴上凝成晶莹的一滴。
      她仍旧只是望着房门,好似并没有注意到窗边长身玉立的夫主。
      冯宛又后退一步,竟然就在地上跪了下来,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而是面对着房门,慢慢磕了三个头。她伏地时那腰肢显得如此地细,一枝竹影投在了她的背上,竟然就让人有些担心那纤细的腰能不能承受住那道竹影。
      长乐看得呆了。王玄之也是愕然,她这是什么意思?
      冯宛泪流满面,再次断断续续开口道,“阿宛无能,只能以此偿还夫主待阿宛的情分,至于长生之事,阿宛心中,自有计较!”说罢,也不等看王玄之作何回应,站起来提步就踉跄着往外走,竟然自始至终没有看过窗边的王玄之一眼,一副心神昏乱模样。
      王玄之被她的举动闹得一头雾水,片刻才醒悟过来,心中一阵森然的寒意掠过。
      举步追到花园中,正四处寻找他的小夫人时,耳力不错的王玄之忽然间听到“哗啦”的一声动静,四周的鸟雀被惊飞了几只。他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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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是灰色的,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云朵上。
      冯宛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她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前面到底有什么?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不去想自己是谁,为什么要不停地走,只是一门心思地往前跋涉,仿佛这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
      仿佛走了很久了。
      路上是单调的风景,灰色的大团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东西充斥着天地,阻挡着视线。
      很突然的,冯宛突然在眼前看见了一点光亮。那光亮离她很远,小如豌豆,但却让她眼前一亮。四周的灰雾突然围绕着那点亮光飞快旋转起来,越来越稀薄,仿佛被什么吸走了。
      那光越来越大,很快就大到冯宛下意识抬起袖子遮住了眼睛,完全无法直视的地步。
      冯宛想起那是什么了。那是太阳。
      她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了。
      继续闭着眼睛,冯宛清晰地感觉到原本在灰色空间中跋涉很久也没有觉得有丝毫疲惫的身体忽然变得很沉重,很不适。头滚烫,四肢酸痛,喉咙又干又堵。
      她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这个时候,记忆一点一滴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她仍旧没动,刻意做出仍旧在熟睡中的样子。
      身边有人在对话。女子的声音又柔又娇,很是熟悉,语气很焦急,“大夫,夫人拒绝喝药,我们怎么试都不行,这怎么办?”冯宛很快就听出来了,她是于归。
      随后是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应该就是前来诊治的大夫,“王夫人这次落水之后虽然很快就被救起来,而且现在是天气也很暖和,论理是不至于受到太大伤害的。但是王夫人不知何故身体竟比常人要虚弱不少,是以如今还昏迷不醒。实在不行,可以让亲近的人在王夫人耳边劝说她服药。王夫人虽然身体昏迷,但在老夫看来,也许意识还存在一二。”
      他们的声音很轻,大概是站在外间的缘故。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暗暗想着,看来自己是侥幸未死,只不过重病昏迷,只是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这个时候,于归在门外忽然间说了一句什么话,冯宛没有听清楚,接着就感觉到一阵风扑面而来——有人走到了她的床前。
      很快,冯宛感觉到一直清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那只手动作很轻柔,带着令人舒心的温柔。
      “还没醒?”手的主人问边上侍立的于归,声音低沉,似有不快。是王玄之,她的夫主。
      于归把大夫刚才说过的话又照搬了一遍,王郎一时之间沉吟不已,半响,他说,“罢了,且让我来试一试吧,于归,你把药碗拿过来。”
      冯宛感觉到夫主俯下身,暖暖的气息就吹在她耳边,他用一种几乎让冯宛受到了惊吓的温柔口气说,“阿宛,乖一点,快点醒过来,醒过来吃药了。”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让人联想起一种山间明月映照在泉水上的空明和灵动,但是冯宛从没听过他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在她面前,他永远是冷漠的,漫不经心的,只因为她毫无名门闺秀的风致,既不懂琴棋书画,也不懂清谈说理,她被宠坏了。
      冯宛还是没动,也没醒。王郎又继续说道,“… …你若肯醒过来,便免了你的责罚。”
      真的?冯宛几乎立刻就动了心,但是现在醒过来岂不是显得太假?她还没有没脑子到平白招惹怀疑的地步。
      还是没有醒过来。王玄之紧锁眉头,脸色阴地可以滴出水来。他的手上还残留着触碰她额头的感觉,她的额头烫得让他心悸。
      她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是一片通红,浓密的睫毛,随着急促的呼吸而投下一片不断变换的暗影。她很难受。王玄之发现自己很内疚,虽然理智上他也明白这件事情和他关系其实不大,但是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冯宛自作自受,特别是看到她这么柔弱无助的模样时。
      他试着将药喂进她紧闭的嘴里,出乎他的意料,在他撬开她的牙关后,她很顺从地将药咽了下去,并没有出现于归所说的喝不进的问题。
      看来她还是听到他说的话了。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只要喝得下药,那么病情相信很快就会好转。又嘱咐于归几句,他才起身离去。
      冯宛睁开眼睛。于归刚送完郎主出去,刚进来就看见自己夫人睁开了眼睛,高兴之余又很遗憾,“夫人,你终于醒了!可惜,你再醒得早一点就能见到郎主了。”说罢又叫道,“嬷嬷,宜人,你们快来,夫人醒过了了!”
      嬷嬷一马当先冲过来,搂着冯宛就开始掉眼泪,“哎哟夫人哪,你怎么会突然间掉到水池子的呢?昏迷了这么久,可把老奴给吓坏啦!要是你有个好歹,可教我怎么活啊!”
      宜人也在一边抹眼泪,但是又很想笑,“嬷嬷,你可别咒夫人啦,夫人洪福齐天,怎么可能会出事呢,你看,这不是醒过来了吗?”
      冯宛被宜人又哭又笑的滑稽表情给都笑了,“都别哭啦,嬷嬷,我饿了。”
      嬷嬷赶紧说,“瞧我这老糊涂,夫人睡了这么久,可不是该饿了?夫人要吃什么,我这就去厨房给夫人做。”
      冯宛掰着手指头,“我要吃蜜汁乳鸽,脆烤鳗鱼,东坡肉,金丝翅。”这些美味从她灵魂的感觉上来说,已经是暌违多年了,此刻竟然有种迫不及待想大快朵颐的感觉。
      于归赶紧拉住拔腿就走的嬷嬷,“您先别忙,大夫说了,夫人醒过来后,一开始只能喝粥,吃清淡的,可不能由着夫人的性子胡来。这些荤腥油腻的东西,如何能给夫人吃。”
      冯宛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宜人说着自己落水后的事情。她说的有些不清不楚,经常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说了出来,冯宛忍不住开口问,“老夫人来看过我吗?”
      宜人一拍自己脑袋,“瞧我,怎么这么大的事情都给忘了。在夫人昏迷的三天里,老夫人在第一天就强撑病体来看过你。后来老夫人还想再过来,就都被身边的人拦着不让,但是老夫人一天都会打发好多人来问信,见夫人一直不醒,听问信的人说,老夫人整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的。我现在去给老夫人递个信,就说夫人醒了,也让她老人家放心。”说着就一溜烟儿地去了。
      过几日后,冯宛就病愈了。王玄之来看过她两回,每次都是略坐了坐,问几句身体如何就走了。他仍旧是一派清贵从容模样,并没有那日冯宛假装昏迷时窥见的缱绻柔情情意。他问,她便应着,做足娇怯虚弱模样,倒一切顺利,并没有别的状况。他也没有再提过惩罚的话,让冯宛着实欣喜了一下,她本来还有点惴惴不安,此时便知道,计策成了。想来他堂堂安平侯,也做不出在妻子病重时将发妻下堂的举动,后来他火气消了,又见她凄凉,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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