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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沉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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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其顿人是出了名的好酒者,于是胜利后的狂饮豪宴更成了士官们的第二战场,沉迷于酒精中放浪形骸的模样让人想起希腊的酒神狄奥尼索斯节。在酒神的魔力下,人与人脱离了世俗的伪装,不再惺惺作态,而只是去表现平日里压抑的天性。马其顿人爱酒,无畏于战争,也品尝了胜利的喜悦。伤还未完全好的我就被接连拖去参加了无数场不同的酒会,每日里只有酒醒和酒醉两种情形。而亚历山大和他新任冕的官僚们则沉醉在了另一种盛宴中:一场比一场更为豪华的典礼和仪式,宣称着新的东方之王的诞生,他拒绝马其顿的粗鲁礼仪而要求每个见到他的人向他致以波斯式的跪行礼。而这也招致来了元老贵族将军们的诟病,纷纷找借口推辞朝见国王的机会,当然他们的举动更惹怒了年轻的皇帝陛下,甚至在军事会议上公开指责部下的不合作态度及无礼傲慢的行为。
酒为我找到避开人群是非的最好理由,却更加挑动内心深处对培拉的故土和亲人们的思念。虽然我从未后悔与亚历山大一起来东方作战,可是却常常想到如果当时真的同叔父回去希腊,那么现在的我又会如何呢?或许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农民一样在果园里辛勤劳作,傍晚回家后陪伴着祖父安度他的晚年,甚至也已娶妻生子享受着平淡幸福的生活了吧。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想笑,可是心却没有一点想笑出来的冲动和力气。酒确实是给人找到堕落理由的最好借口啊。
“酒无法拯救人的灵魂!”一直随军的卡利斯瑟尼在记下巴比伦帝国终结的历史时这么对我说“赫斐斯,没人能够逃离历史的锁链,大流士也是,他被自己信任的部下杀死了,战争结束了,你也应该清醒了!”
“我像是一直沉迷于酒中吗?”我从一堆空酒杯中抬起头注视着年轻的智者,“你记下的历史是不是只有光辉而忘记了那些亡灵,那些在黑夜的巴比伦哀号的灵魂,他们的生命和梦想又在哪里终结的呢?”“我不知道,”他撅了撅嘴“但我清楚答案也不会在你手中的酒杯里!我不是为谁辩护,赫斐斯,战争有时是解决问题最直截了当的方法,甚至能改变一个世界的信仰和思维方式。”
“是的,亚里士多德老师这么说过,卡利斯瑟尼,你真不愧是亚历山大的代言人,但人的立场有时是很微妙的,你能保证你的想法永远不变吗?”熟悉的沉着却略带讥讽的口吻,向我们走过来的菲洛塔斯用冷淡的目光扫视过大厅里各色聚集在一起纵情欢庆的人们。“抱歉,菲洛塔斯,我不想和你争执,但你要注意你的这种态度已经招致许多人的不满了。”卡利斯瑟尼皱了皱眉头回答道。“那些靠拍马屁发迹的新贵吗?”菲洛塔斯哼笑了一声,他走到了我的身旁,抓过我握着酒杯的手,夺下了酒杯却自己将酒一饮而尽,“赫斐,我不记得你有如此消沉过,现在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吗?你有多久没出席过公众集会和军事会议了?这就是你的理想吗?赫斐,停滞于此,纵情于声色犬马中,躺在那么多军人鲜血换来的财富上消殆尽所有的激情和梦想,然后呢?死在酒里吗?”我的头脑仿佛被哐的砸了一下,全身的血液不但没有被酒温热反而变得冰冷,有种倒流的抽搐感,“赫斐?”菲洛塔斯扶起我的肩膀“你的脸色很苍白,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我们出去,卡利斯瑟尼,”他转向了愣在一边一直未插话的灰褐色头发的青年“你能帮我叫一辆车吗?我得送他回去,否则他真的会醉死在这里的。”卡利斯瑟尼机械的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大厅,不一会我便被菲洛塔斯拉出酒厅。
一路上我不知道菲洛塔斯说了些什么,只是愈来愈觉得有一种无力感将我的身体和心一齐吞没,这就是我站在特洛依废墟前对古代希腊逝去的英雄们发过的誓言吗?将光明与思想传播向远方,让愚昧和痛苦不再,这难道不是我与亚历山大共同的梦想吗,当我们还是孩子,在深夜里偷偷爬起读着荷马史诗伊里亚特时就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愿望吗。什么时候开始,信念在不断的动摇,梦想如同海市蜃楼,无法再触及,渐渐像酒中的气泡一般幻灭了。
“你在哭吗?”温柔的声音,像是亚历山大的语气,却不径相同,我摇了摇头,将身体缩在宽大的披风里。菲洛塔斯没有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车的速度,马蹄声掠过巴比伦夜幕下的石板道路上,清晰却真实的敲打着我的心。“我想回培拉,想回希腊”我低啜了这么一句话,菲洛塔斯的身体不易察觉的震动了一下,却依然无语,我合上了双眼,今天的夜晚很冷,尤其是酒意褪去时,冷意袭上了渐凉的身躯,连旧伤也隐隐作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