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年》宛清扬

6、第六章

　　一年一度的高考轰轰烈烈地来了。所以低年级生的快乐便建立在高三前辈们的痛苦之上，一边放假三天，一边煎熬三天。

　　假期第一天，陈正磊就找来了韩炜：“韩炜，帮我个忙吧。”

　　韩炜冲他翻了个白眼：“磊子你如今混得如日中天还要我帮忙？”

　　“找个时间，教训一下林清。”

　　“什么？！”韩炜大惊，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你小子是人啊？为个女的跟他断了也就罢了，还好意思说教训他？”

　　陈正磊递过面纸：“我说你向着谁啊？生日那天我表白了，第二天他们就开始交往，当我陈正磊是什么！”啪的一声，茶杯狠狠地顿在桌上，顿时裂开了几道深纹。

　　“你泼妇啊摔什么杯子！”韩炜心疼得直皱眉，“送给我也好啊，我喜欢你这杯子好久了。”

　　陈正磊无语地看着他。陈正磊向来我行我素，喜怒无常，偏偏最奈何不得这个韩炜，这个家伙总一副玩世不恭的德行，软硬不吃。“林清太强，除了你，我，其他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手。但是我上次摔了动了筋骨你也知道，我有了什么事，你韩炜就哭去吧。”陈正磊面无表情，仿佛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

　　“．．．无赖。”韩炜瞪着他。他当然不可能看着陈正磊出什么事，但是让他对林清下手，也很为难。相交几年，他清楚林清的为人，对兄弟，对朋友，绝对是无可挑剔，“给个理由先。”

　　“我没机会了。”陈正磊说。舒雅一计功成，他是不可能再接近程优了，除非他欠揍，有胆招惹高二的黑势力。

　　“哎哎你不是吧。虽然和兄弟抢人我也不赞成，但这么放弃可不是你的性格。咋回事？”

　　“舒雅拉了曹彦他们作靠山。”陈正磊提到这个名字，心底便一阵恶心，皱眉道。

　　韩炜张了张嘴，末了又闭上。舒雅在他眼里一向伶俐乖巧，这样的狡诈之举实在出乎他意料。

　　“所以只能让他们分开。”陈正磊好笑地瞧着极少愣神的韩炜目瞪口呆的模样，握起调羹轻轻敲着破裂的杯子。

　　“教训林清有什么用？”韩炜莫名其妙，“你脑子坏掉了？”

　　“．．．攻心为上。”陈正磊本想把这句俗语说全了的，怎料想了半天记不起上半句，悻悻地答。

　　“这是什么――”逻辑二字还未出口，韩炜就想明白了，古怪地盯着他，“那，你还要请某人来观战吧？”

　　“知我者，韩炜也！”陈正磊心悦诚服地感慨，点头承认。

　　韩炜倒吸口凉气：“你狠。”想想又摇头，“不成，那会毁了林子。”

　　陈正磊料到他的反应，也不着急，缓缓开口，把他，林清，舒雅之间莫名其妙荒唐之极的纠葛慢慢道来。当然他在处理“适当”情节的时候，用了“适当”斟酌的话，说完静静看着韩炜。

　　韩炜表情极难看，一时间也想摔杯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不忍心，于是拿过陈正磊面前已裂开的杯子狠狠摔了下去。陈正磊早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只微微笑了笑。“笑什么！”韩炜又瞪他，“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也不怕憋出病来！”想了想，还是气愤不已，“成，我同意了。１０号晚上，老地方。”

　　―――

　　三天假期很快过去。

　　晚自习时，苏月突然递来一张便笺，只写着两个字：程优。

　　程优微愣，察觉今天苏月的举止一直不太对，于是打了个问号过去。

　　苏月看着她，脸色难看，欲言又止。良久，她一声叹息，提笔写道：林清要出事了。

　　程优一惊，握笔的手有点颤抖：怎么了？

　　“职校广场，放学后。”苏月看老师走了出去，轻声道，“陈正磊挑的事。没人敢帮着林清。我陪你去。不得已时，我们求他，他可能会听。”

　　程优不语，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辅导书，此刻才明白了林清那句“这条路不容易”的意味。陈正磊的残忍，她终于知道万一。

　　苏月也知道自己的提议很愚蠢，叹息一声：“那，今晚，你会去看吗？”

　　长长的沉默。

　　苏月知道陈正磊在想什么。他把自己的意图明确地告诉了苏月。他知道她一定会让程优知道，而程优一定会不忍不到广场。如果她为林求他，如果她这么做了...那才会真正毁了林清吧。

　　教室依然闷热。程优心里，却泛上深深凉意。

　　晚自习结束时，已是九点。同学渐渐都离开了教室。程优仍抱着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发愣。

　　苏月站起身：“林清出去了，没背着书包。应该是去那里了。你．．．”她犹豫地看着默不做声的程优。

　　程优抱紧了书包，还是没有动。

　　“那，我们回去吧。”苏月说完，就要出去。

　　“苏月。”程优也站了起来，神色坚定，“我去看看，你先回家。”然后从苏月身侧飞奔出去。

　　“程优！”苏月一伸手拉住她，“我和你一起去！你今晚肯定回不了宿舍了，完了去我家吧！”

　　“谢谢。”程优说着，脚步却未停，两人匆匆向广场跑去。

　　九点多的夏夜，已经很黑暗了。职校广场上，依稀只可辨出几个人影。中间两个，不用说，是林清和陈正磊。旁边围着的几个，应该就是陈正磊带来的人。两个人还在说着什么。突然之间，其中一个人一拳对着对方腰间打过去，林清一时无备，咬牙一弯腰，旁边的人就紧接着一起围上来。首先动手的人，退到一边，冷冷地看着。

　　林清虽然只一个人，却未立即落了下风。他身形沉稳，与十几个人缠斗依然丝毫不乱。几秒钟过去，陈正磊带去的人已经被撂了几个。

　　“你们让开。”突然一个人冷冷下令。围攻的人立即散去，只剩了刚才说话的人。场上静了一瞬，接着那人便毫不留情地对着林清的脸一拳砸过去，林清冷笑着挥开他的手，凌厉的一踢紧随而上。

　　“韩炜？”苏月低声惊呼。程优神经绷得紧紧，见林清一踢得中，方松了口气：“怎么了？”

　　“有他在，今天林清．．．”苏月忍着没说“完了”，程优闻言心中一跳，又向那边望过去，立时大骇――林清刹那间竟被旁边一人绊倒，韩炜拳脚紧逼不已，终于使得林清失了反抗之力。陈正磊一挥手，围观众人听令上前，竟然就对着地上的林清拳打脚踢。

　　在广场边的一角，程优安静地站着，宛如身边的石柱。苏月无力地望着看不出表情的程优，恨不得此刻两人都失去听力，那样，就不会听到那边传来的刺耳的踢打声。她忍不住再次看向广场那边：林清这时已经放弃了挣扎，一言不发地匍匐在地；而陈正磊，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在等。

　　程优伸过手握住苏月。反常的冰凉，让苏月一颤。“你说，我要去吗？”她回过头，茫然地看苏月。

　　苏月无法回答。此刻陈正磊就等着程优出现。这样的僵持，总会有尽头。那时，原来的一切，也许都会可怕地改变。

　　握着自己的手，渐渐松开了。苏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咬咬牙，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陈正磊往她们的方向看过来。程优走到他面前，艰涩地开口，声音却出人意料地冷厉：“住手！”

　　林清一震，惊诧地抬头，隔着黑暗，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双晶亮的眼睛传出的不信与绝望。

　　陈正磊挥挥手，一群人停住，站到旁边。他靠近程优一步：“程优啊，你是在求我吗？”

　　程优回头看林清。那样的目光让她心中一寒，一时间仿佛冷得手脚冰凉。。“不是！”她弯下腰，想扶起林清。然而，林清身体一僵，抗拒着她的动作。他单膝跪地，勉强支撑着站起身，一言不发，就要转身走开。

　　“我还没打算让你走。”陈正磊语气中满含讥诮，眼睛却是看着程优。旁边的人立刻又拦在林清前面。

　　“陈正磊，你到底想怎样！”苏月知道林清已经快崩溃了，难抑愤怒，厉声质问。

　　“他们好容易有个月下的浪漫约会，怎么可以让男主角先走掉呢？”陈正磊笑意更甚，“是吗，林清？”

　　林清只停顿了一下，就蓦地把程优往旁边一推，一脚踢向正前面拦着的一个人。那人猝不及防地弯下腰，还没反应过来，林清就靠过来抽出他别在腰间的匕首，扣上了他的脖子，微微喘口气，身上的伤经这番动作牵引，更疼痛难耐。“姓陈的，三秒内，带着你的人滚！否则我废了他。”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十分冷狠。

　　陈正磊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举动，怔了一下，哂笑：“只有这种龌龊的选择了？”

　　“一。”林清低着头，开始报数。

　　苏月和程优都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着场中对峙的两人。陈正磊有些紧张了。对这个曾兄弟相称的人，他很了解他的性格。

　　“二。”冷定的声音在暗夜的静寂中再次想起。“磊子！你快带他们走，他...他疯了！”匕首压迫着的人突然声音颤抖地叫起来。

　　陈正磊定神望去：竟然已经有血从同伴的脖间流下。“林清，你...”

　　“三。”“走！”再也不敢迟疑，陈正磊率先向广场出口走去。

　　广场上最后只剩下四个人。“林清。”程优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很晚了，你们回去吧。”他还是没有看程优，只是把匕首扔了，转身就走。

　　“林清！”预感到这也许是这个人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了，程优不甘地对着远去的背影喊道。然而，那个背影连一丝的颤动都没有，就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中。

　　没有人看见，有冰凉的泪，未及流下，就在冷风中消失了痕迹。

　　―――

　　翌日，林清再没有正眼看程优一眼。

　　同时，消息也再次传遍整个年级。大家好奇事情始末，但无人敢询问当事人。林清竟日无话，从来温和淡定的脸上冰冷如霜；程优一张脸上，写满凄凉哀伤，也是终日默然。任谁也看得出来，一时轰轰烈烈的“程林配”，怕是就此完结了。

　　柳昭洁听闻消息，脸色苍白。她虽然反对，却对这样的结局始料未及。只怕程优这回，是彻彻底底受伤了。一放学，就要去找她，却看见程优苍白着一张脸，正在门口等她。一时错觉她就要倒下，匆忙上前扶住她：“没事吧？”

　　程优淡淡一笑：“有事。”闭了闭眼，和她一起退到墙边，看着人流渐渐离去。

　　听完事情始末，柳昭洁怔住。陈正磊的手段，实在让人心寒！“你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程优茫然地看着窗外，坦白地回答。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柳昭洁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奇异的笑容。程优不解地看着她的表情，柳昭洁神秘地侧头：“我有话跟你说，不过你要好好吃饭才行。瞧你的德行，肯定没吃早饭。”

　　“吃完了。”程优放下筷子宣布。

　　柳昭洁朝她的餐盘看过来，点点头：“恩，勉强合格。”她想了想，问，“你告诉我，你对那人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

　　程优未料她这么问，凝神沉思。良久方说：“那一天，我宁愿倒在地上受折磨的人是我。”说出这句话，程优觉得心中一轻。仿佛在这一刻，她才完完全全，真真切切确定了自己的感情。也许从前对林清，只是蒙胧的欣赏和仰慕。但是那晚，她清晰地感觉到，林清在受着身心的凌虐时，她那般迫切的以身代之的愿望，那种愿望，甚至折磨得她身心俱疲，全然虚脱。这种从来未曾体验的深情，她怎会不明白！

　　她，是真的爱了。

　　柳昭洁微笑着看她，她是懂的。“那你可记得你最喜欢的一句话？”

　　程优一愣，随即恍然笑了。

　　――无论风暴将我带到什么岸边，我都将以主人的身份上岸。

　　她要帮他。他沦陷了，就让她来拯救。

　　柳昭洁笑吟吟地望着程优，不再言语。只是她自己都未深究，自己何时有了这份迤俪心情，愿情深可得长相依偎，愿情真可过千坎万坷；也仿佛忘了，自己当初是决意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此时只想让程优心愿能了，深情得报。这样的改变，她自己丝毫都未察觉。

　　―――

　　程优从后门进了教室，走到林清座旁站住。周边人都错愕地看她。文秀如她，可从来没有这么大胆过。林清同桌推了推他，他一转身瞧见程优，怔住。

　　程优微微一笑：“林清，晚上等我好吗，我有事找你。”

　　林清淡淡看她：“什么事就在这说吧。”平静的语声之下，他心如刀割。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可是他的尊严已毁，再也配不上她！要强如他，只能咬牙拒绝！

　　“真要我在这里说吗？”程优心痛难抑，依然笑问。

　　林清看着她安静决然的眼神，一时竟说不出话。

　　“那好。林清，现在我在――”“等等！”林清突然截住程优，“晚上我等你。”

　　程优微笑着点头：“好。”他怕她说出来吗？怕她大庭广众之下道出自己的心意吗？怕她从此人前抬不起头吗？他到底，是关心自己的！程优满足地叹息，悄然回座。

　　刚坐下，程优发现桌上一张写满字的便笺，是苏月的字迹。她疑惑地看着身旁的苏月，此刻既非上课也非自习，什么话不可明说？拿起便笺，傻了――

　　［程优，对不起。这是我代陈正磊说的。也只是我的意思。一直以来，我都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和他之间，一如当初，改变的只是表面而已。现在才明白，有的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怎么留恋也没用。他伤害了你们，那么残忍冷酷，这一点我不能原谅。所以我决定忘了他。以后他的一切，再与我无关。从此苏月要重新做人。此笺为证。苏月］

　　程优轻轻摇头：“苏月，你何苦？”

　　“嘿嘿，这叫仪式！”苏月笑，“好好保存。好歹是人家初恋的终结证明书！”

　　程优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