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变》易紫烟

4、第 4 章

　　6、

　　在此之前，暮烟是不用装的，她本已被这突出其来的事吓懵了，可现在，她清醒过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挺过去，无论如何。连寨主那不甘的眼神，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吴山的人开始动手，寨里的人已经毫无反抗的能力，只听阵阵的声音，如切菜一般，手起刀落处，只是血光一闪。

　　吴山在围着暮烟打转。一个人冲过来，想对暮烟下手，吴山手一挥，那人于是退下。“就这样死了，也太浪费了，你说是么二弟？”吴山一脸的笑。康连脸色变的极难看，白净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大哥，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吴山拦腰抱起了暮烟。
　　雨落，花残。

　　暮烟眼前晃动的尽是寨主那不甘的眼神，还有敌人手起刀落处一颗颗无辜落地的人头，腥风血雨中，无一幸免，无论男女，老幼。
　　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吴山，齐老爷，这笔血债，我定会向你们讨还，还有，康连。暮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寨主二十年来一直对当年的仇恨念念不忘，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残杀，却无能为力，那种痛，刻骨铭心。
　　暮烟的眼神平平静静，如一个失去灵魂的仙女般，空灵，纯洁。

　　吴山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忽然感觉面前的女孩子如遗落凡间的仙子般，让人爱怜，又觉得不敢侵犯。自己刚才是被冲昏头脑了吗？怎么没有发现她脸上那圣洁的光辉呢？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丑陋，很无耻。女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纯净的如水一般，她应该没有出过水连寨吧？在此之前，她都在干些什么呢？是日日为心上人绣花，还是时时欢笑在父母膝下？
　　齐老爷说水连寨的人都在时刻准备复仇，这个女孩子也是吗？不，不可能。这女孩子，真的如水一般啊。那样娇弱纯净的生命。吴山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怜惜的感觉，这是从未有过的。他甚至，细心的帮暮烟穿好了衣服。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自己这是怎么了？吴山不知道，他只知道，走出那个房子时，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康连呆呆的站在门外。“你，怎么样了？”见吴山出来，他问道。
　　“我能怎么样？或许，你应该问，她怎么样了？”吴山笑着说，他想用玩笑来驱散心中那沉甸甸的失落感，可是不行，心中还是空空的，又觉得堵堵的，他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一声。

　　康连走进了屋子，吴山又跟了进来。暮烟如孩子般坐在床前，她看了看康连，又看了看吴山，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吴山避开了她的目光，尽管那是纯净的没有一丝表情的目光。
　　康连的眉头皱了一下。“她很美。”康连轻声说。
　　“是的，很美。”吴山低声应道。然后吴山从身上拿出酒，狠狠的喝了一口，又拿出一个瓶子递给康连，“给她喝了吧。”

　　康连接过瓶子，这是一个墨绿色的瓶子，小而精致，“这是什么？”
　　“是有人送我的‘红颜如玉’，西域的极品，据说喝了它，对女人的容颜大有好处，可以延缓十年衰老，连皇宫，都是对它求之而不得。”吴山一边喝酒一边说。
　　“可是，她不是马上要死了吗？给她喝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会放过她？”康连不解。
　　“在我这，也没用，难道我会给那些妓院的婊子们喝吗？”吴山意兴阑珊。

　　“你，不杀她？”康连犹豫着问。
　　“谁说她会不死？”吴山瞪了他一眼，看着康连喂女孩喝下瓶中药水，便甩袖而去。他很少对康连如此不耐烦。康连看了看暮烟，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出去。
　　“放火！”吴山一声令下，水连寨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死士们每个人都拿着一个包袱，里面是人头。共两百四十七颗。是水连寨除了暮烟之外的所有人头。

　　给她留个全尸吧，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吴山想。
　　“红颜如玉”的确是“红颜如玉”，也的确可以让女人美丽，只是里面加了鹤顶红。纵是心智为零，被活活烧死，仍是痛苦的吧？吴山不忍。

　　7、

　　连云城，齐老爷的五十大寿。宾客如云，笑声不绝。齐老爷当众宣布，吴山正式成为连云城的少城主，以后连云城的事，由吴山打理。
　　吴山强作笑颜，应酬着各路人士。他并不开心，是的，不开心。

　　他也说不出到底为什么，水连寨的任务，完成的很好，老爷非常满意，可是他自己从那以后，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两年来一直如此，而且这种感觉竟随着时间日益加深。他尝试过很多种办法，想将这感觉挥之而去，但是不行。他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但酒醒后，一切仍是空，他去妓院，找各种各样的女人，但事后，却觉得恶心，他没有再杀那些女人，他忽然觉得她们很无辜，很可怜，那一刻，她们心里是什么想法呢？这些事情，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可是，他忽然很想知道，于是他问那些女人，可她们都以为他疯了，他挥手，于是她们没命似的逃走了。
　　他忽然觉得其实可怜的是自己。

　　两年里，他偷偷的去过水连寨四次，但每次只是满目凄凉，回来后，心里更是失落。近来他发现自己武功长进很快，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犹其是老爷，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太危险。

　　这一日，吴山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近来他时常一个人这样失魂落魄漫无目的的乱逛。
　　突然一阵莺声燕语，抬头一看，竟然到了凝香阁，城内最有名的妓院。他犹豫了一下，老鸨眼尖，一眼已瞧见了他，凑上来对他说，来了新人，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吴山百无聊赖，信步走入。

　　在看到那位名唤路小诗的新人时，吴山只觉得刹那间止住了呼吸。
　　他一把抓住老鸨：“人是从哪来的？”
　　老鸨吓的脸色发白，吴山的喜怒无常与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但是出手大方，再喜怒无常，也依旧是受欢迎的人。

　　她哆哆嗦嗦，舌头牙齿仿佛不听自己使唤一般，颤抖着说这女孩是她在城外的寺里上香时遇到的，见她孤身一人，又茫然无助的样子，攀谈几句，才知道是个傻子，看她如此绝色，就将她带了回来。

　　吴山一时觉得心中万般滋味，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那场大火，不是将一切付之一炬了么？而且，他是眼看着康连将那瓶掺有鹤顶红的红颜如玉给她服下的呀？为什么她竟然没死？她又是怎么逃出生天的？看来她的‘返璞归真’毒依然没解，她的心智依然如孩子般，她的眼神，依然不沾半点尘世的嚣喧。

　　这两年，她是怎么过的呢？她叫小诗，这是她本来的名字，还是老鸨给取的呢？若是老鸨取的，那她本来又叫什么呢？吴山想得有些头痛，他决定不想那么多，也懒得再跟老鸨多说什么，能再见到她，已是恍然如梦中了，何必问那么多呢，也许，真的是天意，天意如此，何必多问。

　　老鸨还想解释些什么，吴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她立刻禁声。
　　“她来这里多久了？你有没有让她见什么人？”吴山问。

　　“才来三天而已，本来我是想让她学着看能不能弹弹琴唱唱曲子什么的，谁知道她竟然都会，琴棋书画我都试了一下，竟是比别些个姑娘都好得多呢，就是看起来像个傻子，我也奇怪着呢。还没来得及让她见什么人，只是昨天冯三爷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事，一定要见一见，结果见了之后，就一门心思想要给她赎身。我可不愿一块肥肉就这么没了，一咬牙，跟他提了三十万两银子的价，谁知他竟答应了，这不，回去筹钱去了。”老鸨一脸的不解与兴奋。

　　吴山在又见暮烟的那一刻，心仿佛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钝然疼痛，却也豁然开朗，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失落是为了什么，也忽然明白了自己以后的生活方向。二十几年来，他在老爷的栽培与控制下，如傀儡般生活着，他从不让自己去想太多，他只让自己向前看，完成任务，杀人，然后接替老爷的位子，做城主。他从没想过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以为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直到那次水连寨任务，直到暮烟的出现，生活中仿佛有什么规则被打乱了，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过的，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结果发现并不是，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是带着面具生活，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那一刻，他内心无限凄凉，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理想，却被自己轻易给毁了，他再没了理想。他也想过，如果她没死，他有没有勇气再面对她，毕竟，他曾那样伤害过她。

　　可是，上天毕竟对他不薄不是吗？她竟然又站在了他面前，还是那个纯净如水的她，还是如孩子般对所发生过的一切一无所知。

　　吴山在心里做了个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决定，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马上就坦然了，这是他两年来日日夜夜梦想的。他以为再也无法实现了的梦，如今上天垂怜，给了他实现的有机会，为什么要错过呢？

　　吴山为小诗赎了身。

　　第二天，冯三爷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家中，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怀里揣着三十万两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