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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九
      “上次酒会,你怎么来了一会儿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招呼你。”男人诚恳地说。
      凌律笑了笑,继续吃着凌想带来的苏比雅蛋塔,没有回答。
      “是去看龙先生?”
      “嗯。”随便应了一声,凌律拿了一个给对方,凌想微笑着摇头拒绝,凌律便不无遗憾地耸耸肩,拿过来自己咬了一口。
      看着他不客气的样子,凌想忍不住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明明是难以亲近的表情,却其实有那么一点来者不拒的本性。”
      “你是想说,表面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骨子里却是□□?”男人毫不避讳地反问道,“这可是人身攻击,而且还有轻视妇女的倾向。”
      凌想一愣,笑出了声。平素温和优雅的男人此刻却染上了明快的爽朗色彩,更添了一份真实与活力。他夸张地笑倒在和暖阳光中的草坪上,仿佛要将所有的郁结随着笑声倾倒而出。
      看着对方开怀大笑的模样,凌律不解地扬起眉毛:“有这么好笑?”然后不急不慢地消灭掉最后一个蛋塔。
      “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解读我的话,所以……对不起,有些失态了。” 形象准确,而又雅俗共赏的解读——凌想仍然敛不去笑容。
      凌律拿出纸巾擦擦手,不在意地回答道:“你平时太压抑了。”
      “是吗。”盯着湛亮的天空,凌想依旧微笑着,却抹上了淡淡的无奈,“也许吧。”
      凌律抽出两支烟,递过去一支。凌想坐起身,掏出小巧精致的打火机帮凌律点燃,然后点上自己的,深深吸了一口。——男人间随处可见的交际方式。
      “谢了。”凌律咬着烟随口说了一声。
      凌想望着他一笑:“我想,芸姐叫我跟你多学学,真的是很正确。你是个让人钦佩的榜样,或许这就是人们口中的‘大家风范’吧。”
      “你在我身上找这种东西,还不如直接向她学。“男人对他的赞扬无动于衷。
      凌想弯起眼角笑了笑:“可是你身上确实有种气质,与芸姐截然不同。“
      同样果断而又有主见的两人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但相异的地方却也十分明显。凌律有些闲散,漫不经心,有礼貌却不爱拘泥于礼节。严肃的时候有威慑感,微笑的时候却又觉得亲切。
      一开始凌想并没有对凌律有任何亲近感。甚至可以说,他不喜欢这个人。自己辛辛苦苦追求的东西却被别人轻轻松松地扔掉,这种滋味不是旁人能够体会的。
      但久了,凌想却意外地觉得跟凌律相处的时候很舒服。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并不信任凌律,也无法肯定会不会有一天这个男人突然蹦出来,将他努力争取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走——毕竟他现在所拥有的东西是许多人都在觊觎的。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从凌律身上得到了某种安心感。
      凌想的周围全是利益相关者,部下、上司、竞争对手、政府官员……他必须在不同的人之间周旋,时时刻刻保持警惕。而他曾经的所处环境已经被这种上流生活冲得早没了影子——他也不想再在心里残留什么下层人的影子。
      而凌律的位置却十分特殊。他已经不能算地产界的人,却仍旧保有藕断丝连的相关性。凌想有必要抽出时间来与他联络感情,但是又不必对他那么地提防。
      能称得上真正的朋友的人,对凌想来说,几乎没有——凌律同样不算。但他或许是最接近的那一个,即便他离朋友的定义还很远很远。
      而不可否认,给凌想带来这种难以捕捉的安心感的,或许还有凌律自身的个人魅力。
      乍看来一板一眼的凌律其实相处起来意外地有意思。他可以随意地说出让你心惊肉跳的话语,也可以郑重而认真地与你开玩笑。更重要的是,凌律会自觉地和凌想保持一个刚刚好的距离,不会令他紧张地防备,也不至于让关系十分疏离。
      “能得到芸姐的器重是我的荣幸,可是我有时候会觉得……压力好大……”凌想抬起头看天,语尾消失在飞机的轰鸣声中,“该怎么办呢……”
      真的很累。许芸做事总是带着不符她豪爽个性的细致,而且她的要求非常的高。她挑剔你的每一个细节,并且能发现你的每一个微小失误。
      在她身边你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就好像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拉扯着你的思想,让你迅速成熟起来。而这些,对任何一个渴望攀上顶峰的人来说都是有着无限吸引力的财富。
      她把你当“自己人”,引导你,教育你,栽培你;给予你一定的目标,指出一定的方法,并且围出空间让你尽情发挥。她会适当地赞赏你,奖励你,鞭策你,她可以灵活地运用各种途径来发掘你的潜力,促使你几乎耗尽全部的精力和智慧来不断超越自我,跟上她的脚步。
      这样的生活也是凌想想要的,可是……某些时候,人总会感到疲惫。
      感到深深的疲惫。
      许芸说过,每个人都必须去信任别人,却永远不能完全去信任别人。
      许芸说过,只有在你不那么想的时候,才能那么说。
      许芸说过,不能让人看出你在想什么。即便被看出来了,你也要圆滑地掩饰过去,不能让任何事情超出你的控制,即使只在表面上。
      商场如战场,情场如战场,所以商场如情场——微妙、刺激、难以自拔,而且让人神伤。
      “许芸应该告诉过你,‘压力’和‘累’这个词是不能在别人面前提起的。”凌律淡淡地说着。
      每个人都知道你有压力,你也会觉得很累,但你不能这样坦诚出你的“弱点”。示弱的话一说出口,人就会变得特别脆弱。——这就是许芸的理论。
      “对。”凌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仿若一张嵌入皮骨的面具,“‘压力’要和‘动力’一起用,‘累’要放在转折句里。”
      随意地开着玩笑,凌想却已经后悔刚才一个不留心,在凌律面前说出那样的话语。十分后悔。——即便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这种情绪。
      凌律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没说,便可以一点一点卸下你的防备,怀着一付毫不在乎的表情放松你的警惕,让你自动暴露出小心隐藏的弱点。
      凌律看向凌想,正要开口,却被他给不着痕迹地打断:“芸姐确实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为她做事再累也心甘情愿。对了,你下次想吃什么?我带给你。”
      凌律扫了对方一眼,会意地笑了笑,将准备说的话收了回来。
      总会有许多人来问你各种各样的问题,可你不是每次都会给出回应,也不是每个提出问题的人都有耐心和心情听你说你的答案。许多人在你的回答中成长,但也有许多人,在他们的问题中成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和发展轨迹。既然摆明了不用别人插手,也就更加没有多管闲事的必要。
      心照不宣的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十
      “这个周末回来吗?”悦耳的嗓音传来。
      “不了。”凌律否决这个提议。
      “真可惜,我还准备给你做甜食。”
      凌律利索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问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吃甜食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起来:“当然是你弟弟说的。”
      凌律愣了愣,随即扬了扬嘴角:“凌想?”
      “对。真高兴你们能相处愉快。”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建议她这么做的?”
      许芸当年放弃让凌律继承后,提出的最后一个条件便是定期和凌想见面。
      “怎么了,你讨厌他?”
      “谈不上。”凌律将文件插进书架。
      “看他的样子应该很喜欢你呢~。”
      “你可以看他的样子分清他的喜恶?”
      “这个……”那边的男人干笑了两声,“律,话不能这样说。”
      “我没有其他意思。”
      “嗯,我明白……小想他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只是在某些方面还需要一些提点。律,你怎么说也是他名义上的哥哥,方便的话就帮帮他。”
      “有许总提点他,估计不会轮到我什么事。”淡淡地说着,并没有刻意去讽刺。
      即便表面上许芸是想让凌律多教教凌想,但其实,说让凌想亲自“监视”凌律更为合适。她许芸放弃的人,绝对没有第二次机会吃回头草。如果凌想对此不放心,那就让他们定期接触,时刻警惕凌律哪天突然“开窍”地回来争权夺利。
      许芸的心思似乎和凌商永的初衷大相径庭,或者也许,是不谋而合。
      “你知道芸的脾气,就是因为她十分看重小想,一点不差地培养他,才会让我有些担心。”
      凌律闻言笑了一声,说:“这可是大实话。”
      许芸的性格有时候会很偏执。或许是很久以前的那份爱在她心中煅烧出了一个这样的痕迹,让她将这种性格散布在她的各个侧面之中。这个外表高贵的女人,内心的执着力却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个男人对地位的渴求。
      被她盯上的人,要甩开还真不容易。
      “不知道为什么,凌想对我似乎总是很防备。”有些纤细的男中音似乎带着沮丧。
      凌律撇了撇嘴,保持沉默。
      “怎么了,律,有什么话就说吧。”男人很是了解凌律的习惯。当他对别人的话没有作出任何回应——连“嗯”一声都没有的时候,就证明他心里有话没有开口说出来。
      “……我想或许是因为你们俩有些相似。”
      “真的吗?在你眼里,我也是那种光看表面看不出真正喜恶的人?”他似乎受到了一点打击。
      “差不多吧。”凌律毫不怜惜。他回想起那两人相聚的场景——表面上都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进行着礼貌而又在凌律看来没有实际内涵的对话。
      “律…我可是很喜欢你们的。”似乎有些委屈。
      凌律轻笑一声:“这只能再次证明许总的魅力及‘爱屋及乌’这个成语的科学性。”
      “话也不能这么说……”
      “好了,下次聊吧,我要下班了。”凌律打断了还想争辩的男人。
      “你呀……”凌商永叹了口气,似乎与许芸一样拿这个儿子没辙,“有时间记得回来看看。”
      “再说吧。”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坦诚——起码不是对每个人都坦诚。
      这要看为人,看缘分,看心情,还要看境遇。
      如果你可以处在一个隔离尘嚣的温室里,你当然可以不去设防。但如果你被丢进了社会的混水中,你仍然毫无保留地去对待每一个人——这就是你的权利了,诚如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杀一样。
      凌律觉得“自我保护”是人类正常的生理心理功能,当然没什么不对。正如欲望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关键在于它的程度和利用方式,不在于该不该有欲望。
      在这个社会里,适当的自我保护无可厚非。但其实,问题没有那么复杂,或者说,在凌律眼里,这没有那么复杂。
      就像畏水的人不敢游泳,甚至恐惧任何被水包裹的感觉,如何游得优美、如何游得快、如何游得省力……每一方面在他们看来似乎都是这么地难以捉摸和无比艰难。但其实,只要掌握了一定的技巧,就没什么好怕的。有些人在水中感到压抑窒息,有些人却游刃有余异常愉快。这本不是无法掌握的事情,熟悉了水性就能使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刚开始和凌想接触的时候,凌律对他的印象不好也不坏。为了他委托的案子而连日工作的凌律也只是公事公办,没有因为对方是取代自己的凌氏传闻中的继任者而多看他两眼。
      很多时候,人都只是相互的镜子。凌想用面具对凌律,凌律也不会去刻意拉近什么距离。
      但或许是因为知己知彼的需要,凌想在工作完成后依旧会约凌律出去,直到后来许芸让两人的见面成为定制。
      疏远或者亲近自己,凌律都觉得无所谓,各人有各人的决定和选择。只要别人的行为没有影响到自己,那么相互之间要保持什么样的适当距离就是别人的自由,远离或靠近都应该得到尊重。
      和凌想接触久了,凌律便感觉到他那种藏于深处的……不确定感。不是对某件事情不确定,而是对所有的东西都怀着飘忽不定的怀疑和迷茫。
      明明是商场上八面玲珑滴水不露,在凌律面前却会突然显露出本质。那是一种在凌想有意无意的伪装下若隐若现的真实——或许是他本身都未曾发现甚至早已忘却的真实。
      毫无疑问,凌想拥有十分周密的自我保护程序。对于无常形的水抱有一定的警惧才是“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句古训的解决方法,但凌想的警惧却已经在他与人疏隔的保护中逐渐超过了必要限度。
      而所谓水性,不仅包括善水者的技巧,更包括了与水的沟通和热爱。可惜在自我保护中独自徘徊的凌想,似乎并没有在他所投身的世界注入这些。
      善水的惧水者。
      凌律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活得那么别扭。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不清楚自己要什么,知道了以后不愿承认,承认了以后不愿行动,行动了以后又不愿担待。
      一个无法了解自己的人,可以通过周围的镜子观察自己,不过也许有些人,连镜子都不愿意去看。而如果连首要问题都模糊不清的话,之后的行动与担待便是遥远的事情了。

      凌律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样的凌想。
      他绝少有主动提供帮助的雅兴。他知道凌想在迷惑,可他并没有指出来,也懒得给出凌商永口中的那种提点。
      凌想不比龙聿。他凌律有责任教育龙聿,却没有为凌想提供心理咨询的义务,何况还是主动的、免费的、对自己没有多大意义的心理咨询——他可没有对谁都要说教一通的习惯。
      即便都是所谓的“弟弟”,这两个人的情况却也相差很远。
      教导龙聿的时候可以用长者的口吻,跟凌想说话时却要注意分寸——个人的性格、年龄阶段、地位背景不同,对对方说话或相处的方式自然就不同。
      凌想本就不是凌律重视的人,也不算什么特殊人物。定期见面就定期见面,他的责任就到此为止。很多时候,凌律觉得让凌想带他尝试新鲜口味要远远比他去主动开导凌想重要得多。
      凌想不是一个会轻信别人的人,他同样也会在磨练中自我成长。如果凌想愿意听,凌律也不介意多说些什么。比如说,自我保护与坦诚当然有很多不冲突的地方,例如,你可以在别人面前竭尽所能地保护自己,但你一定要对自己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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