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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过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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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过年总和元旦不一样。阳历元旦已经进入新的一年,但总要过了春节才觉得下一年真正开始。
元旦那一天,龙聿可以和凌律两个人度过,但春节还是得回凌律母亲那里。如所有的家庭那般,和和睦睦地吃餐饭,团团圆圆地聚一次。
可凌律的母亲——为什么是许芸?
听到要回许芸那里过年,龙聿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很少对凌律的安排表示反对意见,只是顺从。
他跟着凌律进了许芸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听着,脸上是发生任何事都与己无关的冷淡样子。凌律只是把他带过去,也不介绍,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
许芸对此似乎很不满意。她一看见龙聿便冷下了脸来,凌商永在一旁讨好地充当和事佬,热络地招呼凌律和龙聿。
团圆饭的时候场面有些尴尬,凌律和凌商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许芸厌恶地盯着龙聿,龙聿却不理她。
后来许芸发难了。她直接冷冰冰地对凌律说:“我从来没有同意你收养他。”
凌律答道:“这是我的事情。”意思是与你无关。
许芸冷笑:“你以后可不要后悔。”
凌律扫了龙聿一眼,说:“我不会。”
龙聿只是自己吃自己的饭,仿若没有听见。
晚饭后,凌商永主动跟龙聿说话,询问他的学习情况,龙聿也都一一回答了,礼貌而无可挑剔。凌商永拍了拍龙聿的头,补偿似的当着凌律的面称赞他。凌律只是淡淡地回应,不过多久便说:“龙聿,走了。”龙聿跟着凌律便离开了。
这是那年变故之后的第一个春节。
第二年情况有所好转。许芸对于凌律收养龙聿的事实已经接受,只是似乎仍然无法容忍龙聿在这个难得的合家欢聚的时刻突兀地横插进来。
她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最后仍然忍不住凉凉地开了口:“你没必要一定在今天把他带过来吧。”说话的口气很淡,但就像一巴掌狠狠甩在龙聿脸上。
在这里,他就是个多余的不受待见的人。他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这也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他是他们家庭多出的一部分,并且还十分碍眼,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法愉快。
龙聿撇开了头。凌律那一贯冷漠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说:“他是我儿子。”说的时候很坚定。龙聿猛地转头看向那个男人,好似从来没有看过他。
凌商永见话题不对,马上也就转移了话题。龙聿也迅速转过头,低头吃饭。
过了很久,许芸才忽然说了一句:“我该想到的,你会这么护着他。”
许芸刚说完这句话,龙聿心里便一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一碰,心底最深处的涟漪便被触动了。那时候他还在心里反驳许芸,谁说他护着我,你瞎了眼睛,没看到他话都不跟我多说几句吗。
可是龙聿心里还是觉得开开心心甜甜蜜蜜的,好像许芸的这句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这一年,他拿到了压岁钱,是凌商永以许芸的名义给的,一旁的许芸也没有说什么。见到红包的时候,龙聿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凌律。凌律朝他点了点头,龙聿才接下红包,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后面几年便很不一样了。许芸对龙聿的态度似乎来了个180度大转变,从厌恶到喜爱似乎是莫名其妙就发生的事情,龙聿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讨了许芸的欢喜。
这几年他成熟了,长高了,棱角初成。许芸从越看他越讨厌转而成了越看他越喜欢,她渐渐地关心他的学业、生活,各方面的情况。龙聿总是回答得礼貌且耐心,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许芸开始对凌律说:“这个小子,以后会不简单。”
凌律也不多做评论,只是看了龙聿一眼,说:“也许吧。”
年夜饭吃得顺顺当当,好像这个奇异的四口之家愈来愈和睦了。
有时候龙聿会觉得这样的和睦让他恍惚,曾经与父母亲人年夜聚会的热闹场景依稀浮现。周家是个大家庭,年节时期也会有像模像样的家族聚会,顶头坐镇的自然是龙聿的外公。与父亲同住之前,龙聿便是住在周家老宅里,和外公、姨母等住在一起。家族里彼此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有亲近的人,也有不怎么往来的旁系。
可是变故发生之后,一切都变了。原本觉得无所谓的家族聚会,现在想来其实还是挺有大家庭的味道,可是一想到原本认为亲近的那些人是如何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想到他们在这次变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那些美好的回忆便只是讽刺罢了。就算回味起,最终落下的也只是心寒。
比起周家,反倒是凌律这边的关系更为简单。凌家这边也是一个大家庭,每年也都有固定的时间会聚在一起,但可能是因为老人早已不在的缘故,相较之下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每年的年夜饭都由于许芸的坚持而改成了三口之家的小聚会。凌商永与前妻还有两个女儿,说是前几年也是在家一起过年,成家之后便也改了习惯。
所以龙聿知道,自己的插足,确实显得很是突兀。只是这突兀淡化之后,被这简单的三口之家渐渐接纳的感觉,更让龙聿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讨厌许芸,也许凌律和许芸的关系也并不那么和顺。可是——毕竟是家人。
这种感觉很难说。好像在个人喜恶之外还多了一层关系,一层难以去除、无法摆脱的家庭纽带。这种纽带让人觉得,其他的人都是外人,而这个人——即便你不喜欢,却仍然属于同一个家。
当然,对于龙聿来说,这种家的感觉只在年夜饭的那一小段时间内稍稍明显,其余时间该讨厌的还是讨厌,亲近不起来的仍旧亲近不起来。
除了——凌律。
那是第一年。许芸在年夜饭上说话带刺。
回家的一路上凌律一直不说话。龙聿也不说话,坐在车前座,凝视着窗外暗色的风景。
直到进了家门,凌律有些疲惫地往沙发上一坐,回头才发现跟在身后的龙聿仍然低着头,站在门口。
“站在门口做什么。”凌律说,“进来。”
龙聿不动。
凌律看着他。
龙聿还是一动不动,也不作声。
僵持了一会儿,凌律微微叹了口气,半诱哄般地说了声:“进来吧。”
龙聿听了,反而往后退了退,又退了退,低头站在门外。
凌律也感到无奈了。
他终于站起身,往默不作声的龙聿走去:“你这是……”他的手刚准备伸过去,没想到龙聿却突然狠狠地一巴掌将其打开,就像凶狠的小兽在奋力捍卫自己的领土。凌律愣了愣,后撤开距离,靠在门边,看着他。
龙聿没有逃,但也不愿进门去。赌气一般,他就站在门外,好像他觉得自己就该站在这里。
凌律低头看着他倔强的小小发旋,开口说道:“人活在世上,接受过多少无端的赞美,就得接受多少无端的厌恶。忘了吧。”
龙聿不语,终于,泪滴了下来,又滴了下来。最终他还是忍不住,昂起头,嚎啕大哭。哭到凌律仿佛是怕扰民,一把将龙聿满是泪水的脸按进怀里,一语不发地承受龙聿疯狂地捶打。直到龙聿抽泣着,乖乖地拉着凌律的手,跟着男人回了屋。
敏感如龙聿,即便他总是逞强地做出完美的样子,即便他总是倔强地摆出冷漠的表情,即便他总是竖起坚硬的壳,但他也不可能不受伤。
可是每次受伤,凌律都在他身边。即使凌律不在身边,他也觉得,凌律就离他不远。
好吧,其实凌律离他很远。那个冷漠的男人,冷酷的装模作样的自顾自的独断独行的男人,他压根不知道凌律到底在想些什么,甚至不知道凌律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对凌律,几近一无所知。
可是凌律,在生活上在细节上可以不管不问,冷漠如冰,但在每一次的关键时刻,龙聿最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总是在他的身边。
家庭的感觉让人微妙。而对凌律的感觉,让人复杂。
其实每一年过年,周老爷子都会派人来接龙聿回周家。可是龙聿不肯。
第一年的初二,凌律陪着龙聿去了。场面尴尬,家族里所有人都在,包括李国庆,除了龙聿的母亲。龙聿不自觉地抓着凌律的衣角,凌律不动声色地挡在他的身前。
第二年龙聿死也不愿再去,周老爷子派人来接了几次。终于,凌律开了口,说:“去吧。”龙聿听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当天晚上龙聿便回来了,凌律开着灯在家里等他。
后来几年,龙聿都会在过年期间去向周老爷子报到。不过每一次都是私下见面,龙聿不再在家族公开露面。
日后,周老爷子果然对龙聿助益颇大。可是龙聿对他,却已淡了感情。
龙聿时常觉得,自己的家已经没了,所有的人都没了。有些人离开了他,有些人背叛了他,那个家,已经灰飞烟灭。
只有凌律,唯有凌律。坚定地,无畏地,站在他身边。自始至终。
即便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对龙聿敞开心扉,即便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热情地关怀过他,没有细心地体谅过他,甚至寡言少语,无动于衷。
龙聿觉得这个男人达不到他的要求,有时候却又觉得这个男人实际上已经超出了他的期待。
可是这些,远远无法否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凌律是他龙聿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家。对龙聿来说,凌律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在哪里过年,和谁过年,都无所谓。只要凌律在,家就在。
这个家,没有背叛,也不曾离开。这个家,唯有凌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