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杀（中）》Die

40、番外·新年

　　龙聿和凌律一起生活的时候，每年元旦的早晨，凌律都会给龙聿煮一碗面条。
　　前面两年是凌律起得早，龙聿扯着乱翘的头发走出房间，那时候凌律往往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
　　龙聿会盯着凌律准备早饭的背影，趁他回头，视线相触的瞬间，平平淡淡地说一句：“早。”
　　凌律也会淡淡地回一句：“早。”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凌律的面条端过来，金黄色的鸡汤泛着香气，上面还有一个形状漂亮的荷包蛋，用小碟子装上一点甜甜的酱菜摆在桌上。
　　然后龙聿和凌律就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吃面条，屋里很静，光线温温暖暖的，外面时不时传来烟花鞭炮的声音，很是热闹。
　　龙聿吃的时候会不时瞄一瞄凌律，看他认真吃面条的样子。
　　其实龙聿经常觉得，新年的这一餐面条是凌律一年之中做得最用心的一次，所以也格外好吃。有时候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但新年的第一天凌律必定在家，和龙聿一起度过。
　　后面的几年龙聿有意起得更早，看着凌律拨拉着头发从卧室里出来。但面条还是凌律来做，就好像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吃完面条以后，凌律会问龙聿一些问题，就好像年终汇报和年初计划那般。凌律会问，去年一年，你自己有没有总结过。最大的进步是什么，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情。明年有没有需要改进完善的地方，有什么愿望，是否有计划。
　　第一年的时候龙聿愣了，他才十三岁，很多问题没有仔细想过，回答得很零碎。他回答完以后凌律也没有作出评论，可龙聿自己私下觉得很不满意。
　　凌律认真询问他情况和想法的机会并不多，他却表现得不尽人意。
　　第二年就好了很多。龙聿把凌律可能问的问题都准备了一遍，提前做好了总结，拟好了规划，凌律问起的时候很快就能答出来。
　　凌律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认真地听完以后，仿若笑了笑。这个笑容让龙聿心底暗暗开心，他觉得那里面是包含着赞许的。但开心完以后，又忽然想是不是自己的计划太幼稚，让凌律见笑了。
　　所以一年又一年，龙聿总是认认真真地准备，小心翼翼地反思。
　　直到最后一年，龙聿已经高三。他回答完凌律的问话以后，实在忍不住了，便看着凌律的脸色问道：“律，你觉得……我回答得怎么样？”
　　凌律笑了笑，说：“不错。”
　　龙聿却有些懊丧，他觉得凌律这话就像是随意的敷衍。
　　他垂着眉，抬眼看了看凌律，低声问了一句：“你觉得……我能去哈佛吗？”声音很轻，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该不该问凌律，还是该不该问这个问题。
　　凌律回答了一句：“只要努力去做，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龙聿抬起头，看着凌律。只是因为这一句话，觉得安心了起来。

　　这一天，还有一个小有意思的例行节目，就是凌律会询问龙聿：“你有什么新年愿望？”言下之意就是我指不定会帮你实现它。
　　刚开始龙聿还不相信，觉得凌律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当时凌律也没再多说，只是事后给龙聿买了一份新年礼物当作补偿，是一个益智游戏盒。
　　这让龙聿开始半信半疑起来——难道凌律真的会实现他的新年愿望？
　　所以第二年，他试探性地提了个看似古怪却是他真心所想的要求，他想得到凌律有时候会戴着的那条浅棕格子羊绒围巾。凌律一口答应，好，我给你买一条。
　　龙聿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就要一模一样的。
　　凌律说，我给你买一模一样的。
　　龙聿微微撅起了嘴，小声说了一句，我就要你戴的那条。
　　凌律沉吟了片刻，也没说什么，就进房间把自己的围巾取了给他。
　　龙聿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心里却是乐坏了！
　　凌律的围巾！
　　暖暖的软软的样子，上面好似还有淡淡的凌律的气息。
　　这条围巾龙聿宝贝得不得了。他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是别人送给凌律的礼物，所以凌律才迟迟没有干脆地把围巾给他。
　　当然，龙聿有那么一点点夺人所爱的不畅快感，但他马上就觉得，既然凌律愿意送给他了那就是他的！
　　到了第三年，龙聿大胆了许多，他的要求也从物质转向了精神——他要凌律带他去科技馆。
　　凌律也二话不说，拿着车钥匙就带他出了门。
　　实际上，那时候龙聿已经高一。他已经读过很多书，学了知识。科技馆里很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在他眼里也已不再神秘。
　　可他喜欢和凌律一起，去一些普通家庭经常带小孩子去的地方。普普通通却热热闹闹地充满家庭的欢声笑语的地方。他喜欢拉着凌律走进内部陈设倾斜的小屋，他喜欢一步一步穿过快速旋转的大圆筒，直到晕晕乎乎不知道是脚下在摇还是圆筒在转，出来以后歪歪斜斜地撞到凌律身上。他喜欢藏在隐身镜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冲凌律做做鬼脸，他喜欢看高压电表演，突然爆出巨大的电火花和声响，他吓得猛然抓住了凌律的手，凌律却没有甩开。他喜欢问凌律很多科学原理，然后听凌律不急不慢地一一解释出来。他喜欢趴在玻璃上面仔细观察矿物岩石，凌律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他喜欢和凌律一起排队，翘首期盼球幕电影的开场。
　　龙聿原本还是想努力做出少年老成的模样，但过不了多久便露出了孩子心性。他开怀的时候哈哈大笑，不解的时候拧起眉头，有时候故意藏起来捉弄凌律，被发现了便吐吐舌头，偶尔他恍然大悟，那一刻眼睛眉梢都刹那间点亮了。
　　凌律只是陪着他，跟着他，随着他。有时龙聿看见凌律微微笑了，但转个身又已淡去。不过龙聿知道，凌律决不是不高兴。不是不高兴，只是不经意间，仿若流露出一种纵容。似乎有，似乎无。
　　很多时候，孩子是如此敏感地感受到大人似有似无的每一点心绪。也许只有一点点，只有那么一点点，那么一瞬间而已。
　　后面两年的愿望相对简单一些。只是让凌律陪在家里，或者龙聿跟着凌律一整天。
　　初中到高中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好似是一个小孩到大人的蜕变。到了高中，龙聿觉得自己长大了，真的懂事了，仿佛对于他和凌律的关系和感情，也有了更多自信。所以反而，他对凌律，也少了更多的要求。
　　凌律从不干涉龙聿。不多管，不多问，甚至不多关心。可是龙聿觉得……他觉得……他好像觉得……
　　有些事情，龙聿不多想，不多问，也从不说出口。他开始像凌律一样，放在心底。
　　他在每一个新年和凌律待在一起，他觉得，他和凌律待在一起，这就够了。
　　每一年，每一年，在新年的第一天看见凌律煮面条的背影。
　　听着凌律淡淡地问一句，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他便觉得，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