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异妖志之化形书》何其乐

1、第一章

　　初春的森林，还散发着料峭的寒意，昨天深夜刚刚下过一阵子小雪。朝着北面的树枝上还挂着细小的冰凌，风吹过林子，也把叶面上积着的雪花吹落下来，簌簌地飞落在空中。
　　李坏裹着厚重的棉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堆积的落叶和积雪间前行，呼出的气在空中弥散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仰起头，深深的吸入一缕清冷的空气，李坏脸上浮现出一线笑意，在这带着树林独有气味的空气里，隐隐含有一股熏然的甜香，这正是李坏寻觅的地方。
　　快步穿过林子，地上的积雪渐渐少了，林间偶然还探出一两枝晚开的梅花，浮动着清香。朝阳已经斜斜探进了树林，将交错的枝桠印在地上，画出复杂的图案，天空越发清明起来。
　　李坏终于踏出了林子，眼前是一座陡峭的山岩，到了这里，已经没有路了。
　　仰头眺望山崖，上方大约□□丈高处，有一块大石颤巍巍地伸出崖壁，一枝细细的老松从崖顶弹出来，正好遮盖在这块大石的上方，如一顶华盖，笼住了一方石台。崖壁上攀援着许多枯死的老藤，纠纠缠缠，连带着那松枝上也都是藤蔓牵连。
　　那股香气陶然入肺，正是从这大石台上传来。
　　李坏将棉袍下摆拎起来，掖在了腰间，提气纵身，跃在山岩上，攀住了藤蔓，以此借力，如一只大猿轻盈而上，灵活至极地攀爬而上，顷刻间，登上了伸出的大石台。
　　大石台上也是藤蔓纠结，这些日子又零零落落下了春雪，薄雪盖着藤蔓，湿滑一片，难以立足。
　　李坏艺高胆大，轻巧地借助着崖壁上的垂藤，在大石边缘立稳了身形。这里，那种令人销魂的香气越发浓郁，在清晨冷冷的空气里，引得人心头微颤。
　　李坏俯下身，翻起了大石上的藤蔓，那股香气一下子散发出来，令人有种沉浸在醇酒之中的错觉。在藤蔓下面是个六七寸深浅的石坑，里面有着七八分满的液体，这液体深红色，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微微的紫，浓郁的果香和酒香混合在一起，从中飘散出来。
　　李坏咧嘴一笑，十分开怀，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猴儿酒啊！从这藤蔓盖的模样来看，这山中的野猴也是小心翼翼，特地选了这么一个难以攀援的地方存放果酒，又用藤蔓小心盖着，如果不是李坏这等酒中高手，即使发现了这附近有猴儿酒 ，也难以攀援获取。
　　李坏笑眯眯地取出一个锡制酒壶，蹲下身去，将这石坑里的酒水，小心翼翼地灌了进去，石坑不大，不过装了大半壶就已经见底了，李坏可惜地看着石坑底里那些浅浅的酒水，心里琢磨着要是带个勺子就好了，这么稀罕的好东西 ，留下这么些，也是可惜。
　　他恋恋不舍地围着石坑转悠，偏生身边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利用的器具，真是说不出的郁闷。
　　耳边风声一动，一团白色的影子呼啸而来，速度之快，难以置信。
　　李坏第一反应是一把将酒壶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才想到了闪避，那团白影比山间的劲风还要快，还要凌厉，“呼”地一下自李坏身前掠过，李坏还没看清究竟是什么，已经觉得颊边热辣辣地疼。
　　李坏的手远比他的反应更快，手指微动，一缕劲风已经弹出，直射向那团白影。
　　那团白影却出乎意料地灵活，劲风及体的那一刹那，白影借着石壁的藤蔓，一个匪夷所思地转折，避开了这一击，指风弹在石壁上，溅出了许多细小的碎石，枯死的藤蔓更是碎裂了不少。
　　李坏这才看清袭击自己的白影是什么，那是一只小小的白色小猴子，不过一尺多点的身高，通体白毛，一双眼睛却是石榴石一般的深红色，又大又亮，正恼怒不已地瞪着自己。
　　李坏大窘，有种被当场捉赃的感觉，刚偷了猴儿酒，主人就来了。
　　李坏摸摸脸颊，仍有丝丝疼痛，手指上有一点点血迹，看来刚才那小猴子的爪子还颇锋利呢。
　　那小猴子显然已经发现了自己辛苦藏的酒都被这个不速之客一锅端了，空气里的酒香已经浅淡了很多，因此对着李坏一龇牙，尾巴一甩，又扑跃过来。
　　李坏有点儿心虚，虽然对面扑来的只是一个小不点儿，毕竟拿了人家的手软，当下足尖一点，拉着藤蔓直跃而下，跳离了白色小猴的攻击范围。
　　李坏落到地上，拔腿就走，眨眼间就奔进了山林里。这段山脉是太姥山的北边山麓，山林重叠，人迹罕至，古树丛生。李坏身形灵活，穿梭于林间，纵高伏低地避开那些横生出来的枝桠，非常快速地向着山外跑去。
　　奔了一盏茶左右，李坏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显然失主不依不饶，并不打算发过这个偷酒的家伙，耳边传来树桠摇动，积雪和树叶纷纷折断、碰撞的声音，李坏才一停步，头顶上风声随即而起，那团白影又扑了下来。
　　白色小猴子动作比李坏更加轻捷，在这大树林立的地方，小猴子就好似一团白色的闪电，凌厉而凶悍。
　　李坏狡猾地笑了一笑，从怀里掏出酒壶就向着小猴子扔了过去，不过却没有用上暗劲，仅仅只是向着空中一抛。
　　果然，那只白猴后发先至 ，在酒壶还没有抛至顶点时，就窜到空中，一把抱住了酒壶。
　　“嗵”地一声，白猴和酒壶都砸在了地上，把落叶和积雪都震得纷纷扬扬。
　　锡制的酒壶加上大半壶酒约莫有四五斤重的样子，却不是这只身高不过一尺的小猴子能够接住的，好在林间都是落叶，倒是没有摔伤，只是被酒壶压着，未免有些头晕眼花。
　　那只小猴子细小的、毛茸茸的小爪子死死搂着酒壶，完全不顾晕乎乎的头和可能存在的危险，看上去相当趣致。
　　李坏忍不住嘿嘿嘿地笑了，伸手握住酒壶的把手将小白猴和酒壶一起拎了起来。
　　小白猴感觉有点不妙，对着李坏凶悍地一龇牙，细小的爪子却舍不得放开隐隐透着酒香的锡壶，想了一想，才腾出一只爪子来抓挠李坏，可惜太短了，离李坏的脸还差着好远。
　　被酒壶羁绊之后，白猴就失去了灵活快速的优势，被李坏连同酒壶一起塞进了一个大大的褡裢里头。
　　李坏笑眯眯地不理睬褡裢里的小猴子恼怒的叫声，挎着褡裢走入了山林。

　　走出山麓，日头已经西斜，距离最近的村庄也还有十多里的路程，这一带都是些稀疏的果林和甘蔗地，这时节荒芜一片，唯有山鸦在寒枝上聒噪。
　　李坏肩头的褡裢已经许久没有动静，李坏有点担心把小猴子闷死了，伸手摸了几次，隔着粗厚的麻布，里面热乎乎的一团，软软的，显然还活着。
　　在不远处，李坏记得有个废弃的山神庙，来的时候也曾在那儿歇脚，故此也不着急赶路，看看天色，估计今晚差不多就该在山神庙里过一夜了，对于李坏这样漂泊惯了的人来说，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过夜，却也只是寻常事情。

　　推开高大厚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旧的霉味儿，粗大的柱子上已经结满了蛛网。前方神龛里的神像被帷幔和灰尘遮盖着，供桌上的烛台横倒，一副寥落的样子。在神龛前面的地面上，有一堆燃过的灰烬，和几个叠在一起的蒲团，那是上一次李坏过夜时留下的痕迹。
　　李坏进门后，熟门熟路地将大门掩上了，傍晚的夕阳透过裂开的门板照进来，一丝一缕的光线，让古庙里的一切更显得苍凉阴森。
　　李坏将褡裢往蒲团上一放，在偌大的庙堂里转了一圈，将一些还能烧的蒲团、破窗和供桌都拆了，堆在一起，用火折子一点，一簇小小的火苗燃起，将阴暗的庙堂里划出一小块温暖的地域。

　　李坏把褡裢里的东西轻轻倒在了那几个叠起来的旧蒲团上，小白猴抱着酒壶，睡得正香，有着柔软绒毛的肚子微微起伏，尾巴蜷起来，还是卷着酒壶，唯恐被人夺走了。
　　李坏忍不住用手指戳戳，小白猴全无反应，可见是刚才在褡裢里折腾得够呛。
　　李坏摸着下巴笑眯眯地想：白猿也算异种，卖了也值不少钱吧？嗯，或者给师傅养也不错，那死老头不是总抱怨没有灵兽看守洞府么？
　　李坏将褡裢里的其他东西拿出来，选了一片肉干，穿在一柄细细的小刀上，搁在火苗上略路热了热，就慢慢地细嚼起来，一边嚼一边瞄着自己被白猴霸占的酒壶，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那酒的香味似乎就在眼前勾住了李坏的心，于是李坏拎起酒壶，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质的小酒杯，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斟了一杯。
　　酒香一下子满溢了这个寂寞的空间，挂在酒壶上的小白猴的眼随即张开了，明亮，而且愤怒。
　　在李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白影从火光前闪过，酒杯就不见了。
　　李坏看清白猴子的时候，白猴已经将一盏猴儿酒都倒进了嘴里，露出一个人性化的、得意的笑容。
　　李坏无语，一人一猴抢来抢去，现在似乎还是不见胜负啊！
　　小白猴子打了个酒嗝，眯缝着眼，似乎还在回味美酒的余韵。
　　山间的晚风从破裂的门缝里吹进来，火光摇动，庙里各色事物的影子被风火吹拂，摇摇晃晃地模糊起来。
　　李坏正打算趁小白猴还呆怔着回味酒香，赶紧给自己再斟一盏酒水，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了，不，确切地说，是眼前的白色小猴子，变得模糊了……
　　白色的身影正慢慢拉长，变幻，转眼间站在那里的身影成为了一个青年，俊秀、挺拔，眼神里犹带一丝醉意。
　　李坏张大了嘴，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身形却已经展开，顺手还把手中的美酒一口闷了。
　　李坏才跃离刚才的地方，白影一晃，那白猴所化的青年已经一脚踢在那里，把一堆蒲团都踢散了，到处草屑飞扬。
　　一个清朗的声音回响在空空荡荡的旧庙里：“死道士，快把爷的酒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