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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六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

  •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昔年重阳秦佩曾有幸与诸王登高,彼时正是兄弟怡怡,棠棣生辉,哪里能料到不过两年,人事却已翻覆到如斯地步。
      洛王续弦娶了个母老虎,再不敢日日流连宝刹名山,只待在府中逗弄娇儿,讨好娇妻。
      同王愈发地不问世事,除去金石字画、诗词曲赋,于梨园教坊一道更为痴迷,竟公然在王府内豢养了几个伶人戏子。
      雍王美人在怀,又喜得贵子,林贵妃不日也将由大报恩寺回宫,据闻极有可能再掌凤印,正是春风得意时候,逢人便笑得和气。
      太子大病初愈,却依旧勤勉,大朝一次未缀,日日还雷打不动地去中书省与宰执们相商国事,哪里得闲登高望远?
      反观秦佩,既不关心朝野中那明争暗斗,又无家眷后宅之事烦心,简直是天字第一号逍遥之人,可这种逍遥中又显出几分空荡寂寞,让人不知所措起来。
      重阳那日,秦佩本想再游玉台山,可想起前缘因果,难料后事,哪里还有心情独自游冶?反复思量下,还是带着小厮木桐,又去东市买了些时令瓜果,向城北安义坊而去。
      “大人这是去……”木桐欲言又止,须知因了身世,秦佩向来相熟的不是王孙公子,便是高官达吏,住在安义坊的均是市井平民,重阳佳节秦佩来此处做什么?
      秦佩左右张望,最终顿足于一小门小户之外,轻叩门扉。
      过了会,便有个稚龄童子应门,见秦佩虽着了件普通的天青常服,气度却很是不凡,也不敢怠慢,恭敬道,“不知大人造访,有何贵干?”
      这童子一身重孝,稚嫩眉宇间已有几分沧桑味道。
      秦佩干涩道:“是陈小公子罢?我是你父亲在刑部的同僚。”
      小童愣了愣,缓缓道,“是秦公吧,先父在时常提起你。”
      说罢,他侧身礼让,请秦佩入府,边道,“小子陈充,见过秦大人。”
      秦佩随他进去,他早知陈忓出身寒门,却未想到竟清贫如此——府邸狭窄,不过两间厢房,一处院落,许是正办着丧事,无人打理,院中花草尽数凋零,配上铺天盖地的惨白粗麻,更平添几分萧瑟。
      秦佩看着陈充身上的斩衰之服,多日来尽量避免自己想起的事实再次浮上心头,陈忓,那个憨厚老实、勤勉上进,日日俯首案牍、誊抄公文的同僚;那个目睹自己与番人来往,却还能说出一句“信你”的同科;那个在最后的关头推开自己,以血肉之躯为自己谋来一线生机的挚友……
      真的不在了。
      陈充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哽咽失声、几不能语的青年,轻声道,“原先我也很难过的,可后来祖母对我说,‘求仁得仁’,父亲为朝廷而死,为天下而死,虽然伤心,但我们更该感到光耀,而不是因悲痛而丧气。只有更加奋进,这样才配做父亲的儿子。”
      秦佩一怔,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垂髫童子,仿佛朦胧泪眼间陈充与陈忓相仿的面孔渐渐重合到一处,一般的平易温和,可世人只观其表,又哪里晓得那平庸无奇下隐藏的风骨?
      秦佩深吸一口气,肃然道,“说的不错,有你这样的儿子,九泉之下,令尊必会告慰。”
      陈充浅浅一笑,秦佩命木桐将准备的礼物奉上,又叮嘱了些读书做人的道理,直至天色暗沉才准备告辞。
      陈充送他至门口,忍不住道,“秦大人……”
      秦佩回头,见陈充面上难以掩饰的凄然彷徨,猛然想起十余年前那个同样孤苦无依的自己。
      “我将远游,或许要好些年才能回来,”秦佩微微俯身,柔声道,“不过,临行前我会将事情都安排妥当。若你不嫌弃,我府中还有几个不成器的下人,到时候连同他们的卖身契一同给了你。”
      陈充像是一愣,随即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秦公,这如何使得?先父虽是微末小吏,可也小有资财,更何况无功不受禄……”
      秦佩摸摸他头,“我欠你父亲的,怎么还都还不完,哪怕是我这条命。”
      陈充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童子,正被他不祥之语惊得六神无主,又听他道,“只是我这条命,如今还算是有些用处,怕是不能立时还他。”
      秦佩站直身子,对陈充笑笑,“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过眼,唯有荣名寿金石,他日你定能长成个如你父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儿。”

      “公子……”恨狐跟随秦佩回府,路上时时欲言又止。
      秦佩看也未看他,身上的疏离如同冰碴,让人望而却步。
      “此事风险极大,公子确定不要与殿下相商么?”
      秦佩讥诮地看他,“你我都清楚,若当真告知殿下,那这事怕也就做不成了。”
      “那……公子毕竟势单力孤,除去喻老,当真不打算求助旁人了么?或许能有更好的法子,譬如赵相那边。”恨狐满脸恳切。
      秦佩摇头:“此事牵扯甚重,恩师乃是国之柱石,身系天下安危,日后殿下士庶合流的大业还需他老人家扶持,此刻哪里容得一点闪失?更何况,当年秘事,恩师亦是知情,更是不能牵连进去。”
      恨狐见他坚决,又晓得他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秉性,便也不再相劝,只苍白道,“可公子可曾想过,殿下对你一片赤诚,此事之后他该是如何伤心?”
      秦佩垂眸,敛了眼中孤寒,低声道,“我与殿下名为君臣,分属挚友,甚至年少轻狂时还有过八拜之交,我是懂他的。大局为重,他定不会为无关紧要之人挂碍。”
      何况,他如今对自己的身份最多也不过略有猜疑,待到大白于天下那日,自己又该如何自处?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或许还能留几分体面。
      秦泱或许是左贤王部的王子,是金顿可汗钦点的下任汗王,是天启朝的叛臣奸细,是阿史那乌木。
      可他却只是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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