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九 ...

  •   忍字头上一把刀。

      到了咸福宫才发觉宁珍的近况和我想象的有差距。看见几个太监在门口手脚利落地换上新门槛的时候,也陡然明白了夏如不惜搬出陶嬷嬷也要逼我来请安的理由。但是……
      我被传进屋的时候,宁珍坐在炕首,捧了只粉彩茶盅,正偏着头和另一位年轻女子说着话。外面冷风凉飕飕,屋子里却是一团和气,暖融融的。
      我中规中矩地行礼,“宁贵人吉祥。”
      宁珍气色极好,穿着一身芍药粉的旗装,看起来更是面若桃花,神态举止仿佛也大方许多。她颔首一笑,“这是十四福晋。”
      一时好奇不觉多看了两眼,宁珍右手边的女人穿着翠蓝缎子裙,系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一眼望去,相貌也和她的衣着似的,清爽干净。她微微一怔,似乎对宁珍略过客气的态度颇为意外,随即点头示意我起身。
      二人正品着茶吃着糕点,满室都是甜丝丝的食物香气。炕几上摆满了各式点心,顶皮饼,松花饼,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看得我愈发肚饿起来,于是赶紧把东西交给一旁的宫女,打算走人。
      谁知宁珍从宫女手中接过盒子,对我一笑,“也是点心吗?今日可巧,来的二位都带着点心呢。”
      我怔了怔,要不是宁珍笑得一脸无辜,我真要以为她是有意消遣我来了。那什么什么福晋脸色一沉,显然是对宁珍把她和宋小小这杂使宫女相提并论十分不悦,面上却还是笑道,“不过是看这糕点做得精致,又想着您爱吃,就带过来了。”
      宁珍掀开盒盖,顿时顾不上和她客套,兀自惊讶道,“呀、这是……”
      “这是储秀宫的夏如知道宁贵人爱吃,特意嘱咐奴婢送来的。”
      “有心了。”她从盒子里掂起一块糕,细细入口品尝。
      那福晋扯出笑容,“是苜蓿糕?”
      宁珍一点头,“小时候我常和静芙、也就是八福晋一块儿玩,”她浅淡地微笑着,露出怀念的神色,“她小时候可淘了,又喜欢处处都拉着我,经常害我陪她一起挨罚,现在想想还真是不甘心呢。”
      忆及往事,宁珍的话顿时多了起来,“记得我第一次进宫请安的时候,她摆出架子遣开下人们,说要带我见物,却拉着我尽往那不认识的地方窜,最后迷路了,天也黑了,肚子又饿,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我从小胆小,就哭,她脾气坏,立刻骂起来,‘你真没用,我们两个大活人难道会饿死在这儿么!’”
      宁珍抿着嘴笑了,“后来也不知怎么就闯进了间屋子,桌上摆了一盒点心——”说着又掂起一块,闭着眼睛缓缓道,“正是这苜蓿糕。那时吃着觉得是从未尝过的美味,回家了就吵着要吃,当时阿玛还奇怪呢,怎么忽然就喜欢上这点心了。”
      见那福晋的脸色有些阴沉,我这才发现我进来之前宁珍显然没什么胃口,一桌子糕点只是动了少少,现在却一口气吃了两块苜蓿糕。然而这种事也拿来计较,这什么什么福晋未免小器了些。
      “许久不曾想起这些个事儿了。”宁珍终于有所察觉,有些唐突地说道,“不如给福晋带些回去吧。”
      “谢宁贵人,”对方笑得端庄大方,“宁贵人既然喜欢,就留着自个儿吃吧。我对甜食……”说着恰到好处地摇了摇头。
      “哦…这样……”宁珍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垂下眼眸静静地饮茶。
      心里不由叹息,夏如若是见着这番景象,不知还会不会指望宁珍这‘高处’。
      “宁贵人,奴婢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前厅的果品,很是稀奇呢。”
      这倒不是说假的,进门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阵。密罗柑、凤尾橘、漳州橘、橄榄、小金橘、软籽石榴,在这寒冬天气,甚至还有几挂葡萄,用琉璃盆装了,新鲜透亮,正摆在前厅。
      “对了,”宁珍的表情明朗起来,一转头道,“那些鲜果是昨日万岁爷赏的,带回去尝个鲜吧。”
      也不知是那福晋确实嘴馋,还是看中这水果是御赐的,倒没有再拒绝,只瞟了我一眼,向宁珍道谢。
      这什么什么福晋的不悦,我并不在意,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看到宁珍的笑颜。说实话,起初对宁珍并没有好感,但就在刚才,她轻轻闭上眼睛回忆往事的笑容,只是笑容,那一闪而逝的笑容,很像小倩。
      小倩喜欢看雨,总是对着一帘雨幕这样隐约而又浅淡地笑着。那时的她就似一株水仙,幽香幽香,身影简直是块明矾,漂净了雨天的阴霾,只剩了满目的清爽澄澈。每每问她在笑什么,她总能说出一箩筐的往事,说得没心没肺的我乐半天,然后惊叹为何她连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现在看来,小倩是英明的,像是知道日后将有一场别离,所以预先贮存了整个一生需用的回忆。
      我想着心事,鼻子经不住有些发酸,却不妨被那福晋点了名,“你说是不是啊,宋小小。”
      我也不知道她们正说着什么,只得低着头装孙子。
      “反正宣姑姑这回是给闹了个没皮没脸,几天没敢出门,看来良主子固然宽厚,但管教起下人来,倒也不含糊。”
      上次延禧宫的种种,俨然成了宣姑姑的笑柄和东西六宫茶余饭后的谈资。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我越站越不自在,肚子也饿,便向宁珍告退。她送了我几样东西算是打赏,我也没留意看,只知道没一样是可以吃的。正要出宫门,后面传来一片请安的声响,原来那福晋也告了辞出来,施施然向这边走来。我只有按礼仪在门边站定了让她先过,谁知那双花盆底在我面前一停,“宋小小。”
      “是。”近处一看才发觉这福晋口鼻略宽,书上都说这种人有福,倒是一点也没提到心眼大小。
      “你不是说这果品稀奇么,正好一个人也拿不了,你帮着送回去吧。”
      她身后的宫女年纪尚小,人也老实,“福晋,东西不多,奴婢一个人拿得回去。”
      见那福晋瞪了她一眼,我只得赶紧答应了,将果品统统接了过来。这小宫女大概是不懂看人眼色,硬是不顾她主子阴沉的脸,从我这分了一半东西捧着。
      福晋舒舒服服地坐着软轿,我又累又饿地跟在后面,偏生这路像怎么也走不到头似的,忍不住悄悄问同行的人,“这会怎么穿了御花园了,这到底要去哪儿呢?”
      “还能去哪,东五所呀。”
      我噢了一声,见人古古怪怪地盯着我瞧,我也不好再问东五所是什么了,问多错多,总不能自己跟人说‘我烧坏了脑子,您多担待’吧。
      小宫女解释说,“十四爷还没分府,福晋和爷一块儿住在那儿。”
      “十四爷?”听她这么一说,与生俱来的乐观精神又开始作祟,这一趟走的似乎也不坏,要能看看在众多清穿小说中当了万年深情男配的小十四长什么样,落个一顿两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
      东五所在乾清宫东面,一看才知道其实就是五组三进院落,没什么稀奇的。女眷的屋子在后院,走得我脚也软了,好不容易到了,那位福晋总统夫人似的下了软轿,径自进屋去了。我交了东西正要离开,却被个颇有威仪的姑姑一拦,“福晋还有话吩咐,你且等着。”
      我失笑,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怎么兜这么一圈子把我叫到她的地盘来,敢情是要我罚站来了。
      我就这么在廊子底下站了大半个下午,好在早上的雨非但没下下来,反而出起了太阳。只是来来去去也只见了几个太监,怪无趣的。我一想也是呢,小十四要是大白天巴巴地跑女眷屋子里来……
      我正乐自己的,一个太监从身边小跑过去,看服色品秩不低。他转了一圈又绕回跟前,发话道,“你,跟我来!”
      “对不住了,福晋罚我站院子,有差事您请找别人。”
      “新来的杂役吧。”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阵,“福晋的事儿再大,能大得过爷的?跟我走!”
      想到闻名遐迩的一号男配,不由小小动摇了一下。
      好吧、我承认,大大动摇。
      那太监领着我退回前院,也不知穿了几道门,眼前是间不小的院子。这还没进去,我就愣住了。
      一个太监正趴在院子口廊庑的滴水下,脱得只剩中衣,一五一十地挨打,一面挨着一面大声求饶。主屋房门大开,不时听见砰呤磅啷摔东西的声响。
      “愣着干什么,进去呀!”背后被人搡了一把。
      好呵!难怪就偏要找我这罚站的,任谁都看得出屋里的这位正在气头上呢,原来是要我来做黄继光堵枪眼的……
      “谁准你进来的!”暴喝声像打雷似的,吼得我耳鸣。
      发脾气的人气势虽大,却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没有我在这见过唯一的男人老八来得好看,线条略偏刚硬,黑眸里满是爆发的火气,薄唇紧紧抿着。
      瞥见他明黄的腰带,我呆了,这这就是……小十四…深、深情男配?
      四目相对,他瞪着我,吃人似的眼神,“你哑巴了?”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十四爷。”我唰地福下身子,吉祥二字是道不出口了。是人都看得出他头顶正冒着火,离吉祥的境界尚有距离……
      不一会儿他又摔了几样东西,用满文说了一大串,口气之急、语速之快,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富贵人就是富贵人,像咱们生气只能自个儿郁闷,这位一生气屋里的东西可都快砸光了。
      不对,我暗自环顾四周,是已经都砸光了。
      我正纳闷这太监叫我进来干什么,一个小太监很不适宜地跑进来扎了个千,“爷,十三爷来了,正在厅里等着呢。”
      见这位没反应,小太监怯生生地又说了一遍,“爷?”
      听不到动静,不由稍微抬眸,只见他转身将桌上的东西一扫,喝道,“反了你!”
      笔架、笔洗、镇纸、砚台,全都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我在桌子前跪了半老天,腿早已经麻了,一股脑儿面对这么些东西哪里来的及躲闪,背上昨天被秀姑姑抽出的伤还一跳一跳地疼着,这下好,又被块砚台砸中了肩膀,新伤旧伤,疼得我一阵抽吸。
      “谁让你通风报信去的!”罪魁祸首却对此一无所觉,只顾着生气,“混账东西!你到底是谁养的奴才!”
      我惊诧于自己忍耐的功力。要在往日,大概早就起来撩袖子管了,管他是十四还是二十四。
      但接下来,还有让我更惊诧的事。
      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指着我道,“是她…是她让去的……”
      我差点没晕过去!
      这时那支使我进来的高级太监也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上前一步道,“爷还见不见十三爷了?十三爷怕是等了有一阵了。”
      “见!”他哼了一声,狂傲的语气,“我倒要看看他这回要帮他说什么好话!”说着一甩袍子便往门外走。
      见他已然转身,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揉着肩上被砚台砸出的瘀伤,深深感叹,宋小小呵宋小小,你离亲尝粪便的勾践,那距离,是越来越近了……
      “你,”不妨他突然驻足,一转头道,“把这些书,全给我烧了。一张纸也不许留!”
      “哈?”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无踪,我瞪着占了满满一面墙的书架子,还没能缓过神来,“我?烧书?”
      冤枉我的小太监猛点头,“是你。烧书。”
      我茫然地对着屋子外面明媚的阳光。没什么好说的了,清穿小说害死人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