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言》小鳄鱼做鳄梦

12、卷十：人约黄昏后

　　爹说，我给你说了门亲事。

　　我说，我收拾收拾就出家吧。

　　爹说，那样是最好不过的。

　　然后，大约一炷香之后，爹说，你敢！

　　我眼里噙着泪，嘴角微微下弯，弱弱的说，女儿不想嫁，女儿想一辈子服侍爹爹和娘亲。

　　爹看着我，良久，说，那就不嫁了。

　　我跑进爹爹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爹说，青言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我轻轻的点头。

　　爹说，那还是嫁了吧。

　　我噙在眼眶的泪水一直打转，就是掉不下来。

　　爹说，他一个小小的史官，承蒙皇上恩宠，将你许配给王爷，你以后可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镜》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成玉第一次遇到锦夕的时候，锦夕被一群孩子欺负，他们将锦夕的头发绑在树上，然后又放狗咬她，十岁的锦夕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叫喊都忘记了，她也忘了哭。成玉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了，人命在战场上的轻贱，已经让他麻木了，但是当他看到锦夕的眼神，他心上的某个角落无声的塌陷了，就像是手指压在软软的绸缎上，那种滑腻的感觉。

　　成玉将锦夕带回了府上，他让锦夕唤他师父，成玉负责戍守辰国与壬国的边疆，在重商的辰国，军饷素来丰厚，即时处在边远的交界地，成府依旧华丽而大气，并没染上边界的荒凉或是萧索。

　　锦夕每天很早起来服侍成玉更衣，洗漱。在她之前，是由其他的丫鬟负责的，她来之后，成玉默认了她的行为。

　　“师父，锦夕想去集市。”十二岁的锦夕，小孩子心性仍然很浓。

　　成玉看着站在书房门口的锦夕，现在她比刚刚领回来的时候要白很多，稍显局促的站在门口，眼里的期盼就像是天上最亮的星星，成玉突然就觉得他处理了这么多年的军务变得很枯燥。

　　“夕夕等会儿师父。”成玉放下手中的笔，洗了洗手，便朝站在门口的锦夕走去。

　　锦夕鼓起勇气牵起成玉的手，师父的手因为刚刚洗过，冰冰凉凉的，手上的茧扎得锦夕的小手有些疼，这两年，她也在他的要求下习武，但是，手并没有粗糙很多，反而让成府的米饭养得白白嫩嫩的。

　　成玉也没有放开锦夕的手，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比他的手要小许多的手，让他觉得很舒服。

　　走在繁华的集市上，看着人来人往，成玉突然产生一种众生戚戚于生命，却留不住生命的悲凉。微微的发愣，良久才意识到有人拉扯他的袖子。他低头看着锦夕，锦夕正在一声一声的唤他：“师父，师父……”，他对着锦夕笑了笑，略略拂去了心中的异样，“夕夕是否看中了哪样东西？”

　　“师父，你刚刚怎么了？”锦夕带着稚气的女声，那样明显的关切，让成玉彻底摒弃了心中的消极。

　　“师父，夕夕想去吃缙云火烧。”

　　“好。”

　　脱下战袍，穿上锦袍的成玉面玉冠带，走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当他们站在那里排队买吃食的时候，有不少的姑娘向成玉扔绣帕，但是成玉只是垂头与锦夕说着话，小姑娘的嘴角翘的很高，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成玉牵着锦夕走在街上，锦夕右手拿着烧饼，不时咬上一口，这样的场景，让成玉的心中很满足。

　　“夕夕，师父给你买衣服可好？”

　　“好的丫。”

　　原来很早以前，男孩子哄女孩子的手段无非就是买衣服，不得不说，想要让一个女孩子开心，挑选衣服的眼光必要刁钻而犀利，且品味不俗，更是要出手阔绰。

　　一般的男子很少踏进绣阁这等女子出入的地方，但是成玉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认真挑选起来，惹得绣阁内其他的女子频频看过来。

　　这座城里，识得成玉的人不在少数，但凡未出阁的女子，都是识得他的。但如今天这般接近，还是极少数的。

　　锦夕穿着师父给她新买的衣服，与师父一同走在热闹的街市上，锦夕走路带了点蹦蹦跳跳，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已是黄昏，半边天空被赤烈的晚霞侵占着，这样的景色并不稀罕，不过，也许正好是因为锦夕的背后，晚霞特别漂亮，成玉觉得，这个女孩其实长得也不错。

　　锦夕十六岁的时候，成玉已经二十八岁了，成玉将军却迟迟不成亲。若只是不成亲还好，更揪心的是，城中对他痴心一片的女子，怕是负了此生了。

　　“夕夕想要什么呢？”及笄时，成玉对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说。

　　“夕夕想要成为师父的娘子。”锦夕直视着成玉，毫无畏惧，这样的真诚，那样的期盼。

　　成玉不知道说什么，很明显，他早就不把锦夕当做徒弟对待了，但是没有想到锦夕也是同样喜欢他的，对此，他欣喜若狂，但是，喜欢又能怎样呢！

　　“可是师父只能是师父，夕夕只是师父的徒弟，永远都是。”

　　“我不想当师父的徒弟，我就想嫁给师父。”锦夕明显被成玉的反应刺激到了，她以为，师父也是喜欢她的，她以为，她是不同的。

　　女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

　　“可师父要娶师父喜欢的人。”成玉此刻多么希望，他只是个准备上京赶考的文弱书生，而他的娘子，锦夕为他备着寒衣，备着竹伞。可他不是，他身上肩负的是边疆，是国家，随时，牺牲。

　　“锦夕明白了。”锦夕哭着跑出了书房，她想，原来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锦夕也能上战场了，她想，不能成为他的娘子，就成为能保护他的徒弟，至少，在危险时，她在他身边。

　　“你一个女孩子，去那战场做什么？”成玉气的差点摔了锦夕送给他的生辰礼物，紫玉茶壶。

　　“难道师父当初让我习武是用来绣花的么？既不是，为何上不得战场！”这一点也不像那个只会对他说是的锦夕。

　　“我是让你来自保的，我不会一辈子都在。”

　　“要么让我上战场，要么娶我。”但凡女子伶牙俐齿起来，总有些胡闹的。

　　成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这两个选择，是没有选择。

　　“好，我许你上战场。不过你的保证，永远呆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否则，我囚禁你一生，在这深闺中。”其实就算成玉不说，锦夕也会这么做。

　　原来这就是战场，你不杀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锦夕杀死第一个人后，发了整整一个月的噩梦，每天晚上都会突然惊醒，然后呆呆的看着镜子，成玉的脸色越发阴沉，整个军中，气氛格外压抑。

　　“这就是你要上战场，怕成这样，你也敢上战场？”成玉气的怒吼道，帐外守卫的士兵，背后凉飕飕的，这是他跟随成玉将军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他，这吃人的架势。

　　“第一次么，总会手生，总会熟的。”锦夕毫不示弱道，可是对于成玉的怒吼，她还是难过的，原来她是这样的狼狈。

　　男人和女人的爱情观里隔着一面镜子，站在镜前的人，总以为，镜后的人像镜中的自己一样，能够明白自己。

　　成玉第一次听人说杀人也会分生疏与熟练之分，不由怒极反笑。

　　“你最好是活的久一些。”成玉扔下话，便走出了帐外，低垂的云，微拂的风，难得见到的平静天气。为什么不是选择后者！

　　只要有赢，必会面对输。

　　成玉就算再怎么神机妙算，总会有人比他更谙此道。原是壬国换了军师，闻说是个女子。

　　自成玉被俘，锦夕主军中事物。这天她接到壬国送来的谈判信，她觉得真是荒谬。

　　原是那壬国的主将在与锦夕的长期交战中，对她刮目相看，再觉得这女子长得真是明媚，竟然心生爱慕。条件是：锦夕嫁给他，他就放了成玉。谈判信的末尾竟然还附上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锦夕死死盯着信，她逐走了帐中的其他人，呆呆坐了一天。这丫头的确比较喜爱发呆。

　　如果这样能换回师父的命，她几乎毫不反对。只是不能在一起，总会觉得，命里不公。

　　“军中事务，暂由吴副将主领，成玉将军要是回来，告诉他，我战死沙场。他若问起，便说，敌国要求一命换一命。”军中的将士虽都是常年打仗，但是，将军与锦夕的事，都能闻得几丝不同寻常来，这样的结果，着实有些让旁人着急。

　　成玉回来时，不见锦夕，将士的神色都有些闪闪躲躲，他就知道，当初选择前者就是个错误！成玉，你是个怯懦的弱者！

　　“她的命，也能一命换一命？也不瞧瞧对方的军师，这样的要求，是她会提出来的吗？”

　　成玉不知道的是，锦夕选择了死，确是一命换一命，还没有嫁过去，便在路上自刎，用的是她杀过无数人的剑，其实用剑之人，最后，都死在了自己的剑下，这样，也不辜负剑陪他一生。

　　成玉接到消息时，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唤她“夕夕”了，他刻意表现出冷漠，不再唤她夕夕，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壬国其实能这么快攻破辰国的防线，成玉的颓废与求死心态，有着莫大的功劳。

　　成玉死的时候，正好天上放着晚霞，绚烂迷人，却再也没有站在晚霞下的人和看那人的人了。

　　我对爹说，女儿愿意出嫁，一切听凭爹爹的安排。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