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袁敏之

5、巨赌

　　紫衣少年伸手拍了拍衣襟上沾染的些微灰尘，不再理会倒在地下的张油嘴，洒洒然出了巷子，拐了几个弯，出现在一道朱红大门前，赫然便是刚才的大通财赌场。门前的两个保镖认得这人便是刚才的财神爷，立刻卑躬屈膝，登时换了副与上次截然不同的嘴脸。紫衣少年只微微一笑，大摇大摆走进厅里。帐房老吴刚刚分到五十两银子，美得上了天，一眼瞅见财神爷又回来了，连忙一路迎出去招呼。找了一张位置好的桌子就要赶人，紫衣少年摆手道：“不用费心，这一次我要去楼上玩玩。”老吴大喜，几乎取出所有押酬换给客人。紫衣少年探手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笑道：“你倒晓得我这次赌得大了，也用不着换这东西，只怕换了太累赘，不好押的，单拿银票就好。”说完将手里的银票抖了抖。老吴上去查验，惊得眼睛发直，竟是一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来自四大银庄，全国通用，童叟无欺。紫衣少年将银票抖了几下，纳入怀中，笑道：“楼上是押宝押权？那倒好玩，今番我要到楼上试试手气。”老吴忙离了柜台，唤个小厮替自己当值，亲自领紫衣少年上到二层。紫衣少年一脚踏进，只见一间间小小屋子，并列一字儿排开，清净雅致，倒像是雪洞一般。老吴领紫衣少年进了左手第三间厢房，里面两张小小台子，一张押权，一张押宝。桌面平滑如镜，边沿上有四色精致小点和上好龙井，还有紫铜镶银的八角形小手炉，镂空的炉盖上刻着五蝶捧寿的花样，跟炉身所绘的蝶恋花图样配合得相得益彰，紫衣少年捧在手里赏玩了一回，又见墙上挂幅淡墨兰竹图，旁边两句诗，倒也罢了，只是笔劲清遒，力道万钧。紫衣少年负手看时，写道是：“笑看风云平地起，一蓑烟雨到天明。”不由笑道：“看不出贵坊主还有如此雅兴。”老吴笑道：“并不是家主人写的，现在富贵人家不都兴这个？金钱有了，又要风雅，我们这也是为了客人喜欢。”紫衣少年微微一笑，踱到押权的台前，台官与合利早在那候了良久，躬身笑道：“爷请下注。”紫衣少年将一张万两数额的银票拍在前权的押区上，笑道：“一局定输赢，这样玩才够爽快。”台官眼睛闪闪发亮，同时汗也从额头上往下滴，这样的大手笔，如果开宝对，自然是全赚，但是如果开权……权是一赔一，前权与后权是一赔二，那么大通财就得拿出两万两白银来。紫衣少年笑道：“怎么？不敢开？”台官抹一把冷汗，望向帐房老吴，老吴沉吟不语，紫衣少年冷笑道：“大通财号称本城最大赌坊，竟然连区区一万两银子也不敢玩，不过浪得虚名，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听他口气，仿佛一万两银子不过是富贵人家拿出十两银子那般简单，竟丝毫不放在眼里。不过大通财名气实在太响，被人砸了牌子也是大事。老吴冷汗也下来了，咬牙道：“开。”台官定了定心神，沉住了气，将两枚制钱捏在手里，滴溜溜地乱转，忽然双手一拍，那钱如活了一般，跳到桌上，转个不住，正转得急时，台官抛出一只精致木碗，盖住了双钱，沿滑道向前急滑，恰好在台中开宝出停住，台官露了这一手，端的干脆利落之极，紫衣少年击掌道：“好！”台官与合利对视一眼，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笑容，合利伸手向木碗，紫衣少年忽然笑道：“慢！我要亲开。”台官的脸色变了，道：“怎么？”紫衣少年玩味地看他，道：“客人有权亲开，这个规矩我知道。”合利只得退下，尚自喃喃道：“是有这个规矩，不过……只要发出些须响声，那就得通赔了。爷真要亲开？”紫衣少年微笑道：“自然，还是自己动手比较能够丰衣足食。”伸手捏住碗沿，轻轻一挪，向上抛出，轻喝道：“开！”正是权。台官瞪大了眼，半晌不语。押权，对于手法高超的台官来说，是可以作弊的，通过手法轻重控制制钱的转动，木碗合下，滑至开宝处时可使一枚制钱立于碗边，此时由合利出手，开宝时轻挪木碗，便可自由控制钱的正反。那紫衣少年显然是此中高手，竟然将计就计，反而利用台官的手法自行作弊赢了此局，又偏不能说他出错，台官与合利面面相觑，无话可说。老吴则碗一飞出便飞快赶去通报大通财的主人邢老大去了。
　　紫衣少年懒洋洋坐在软榻上，喝一口尚还温热的龙井，长长地吐一口气，笑道：“我的银子在哪？”台官与合利冷汗下流，异口同声道：“马上就来，马上就来。”紫衣少年自言自语道：“大通财这种地方，总不会赖帐吧。”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个晴空里炸雷一般响亮声音，道：“自然不会。”紫衣少年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门神般巨大身影横在门前，穿一身酱紫色袍子，魁梧雄健，腰里却挂一只轻巧翡翠鼻烟壶，不由一笑，那人挥了挥手，声若洪钟道：“客人不必担心，这就请随我入内取银子。”紫衣少年冷笑道：“入内？邢老大莫不要为着两万两在内谋害了我？”邢老大一楞，道：“敢一抛万金在大通财的人，难道连这个胆子也没有？”紫衣少年仰头道：“如此，我便随你去。只不许少了我一分一厘。”邢老大笑道：“那是自然。”一面令老吴复回楼下，又令台官合利仍旧在原地候着，等待其他客人，就领了紫衣少年向外走。紫衣少年兀自收起台面上的一万两银票，施施然跟了上去。行到走廊尽头，是一座小小旋梯，径直向上，邢老大身躯虽宽大，走起路来却轻捷不减紫衣少年，不一时上到顶头，有间玄色小门，推开了，里面是一间小小书室，邢老大掩上门，走到南面一座书架前，将上面一个玳瑁镶嵌饰物转了两转，又开一道门，转头执了紫衣少年的手，两人竟如熟识的老朋友般，携手而入。那暗门随即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