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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73 章 ...

  •   星期天韩宝乐好像比星期六还忙,说下午有事,其实一早就出去了。估计也是被我害的,那些事本该是星期六去办的。
      我起床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奶奶和程医生早就在厨房里忙开了。我们家厨房现在已经和客厅打通了,我要去客厅拿报纸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程医生好像嗓子不太舒服,说话哑哑的。奶奶让我去阳台上摘点金银花入茶。我答应了就去了。奶奶养的花花草草一般都是用来吃的,好在她只养在她的阳台上,要不然韩宝乐可能会过敏的。
      奶奶的阳台比我的大得多,风景也比我好。我摘了花还趴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楼下有个人牵了一条和“生亮”很像的白狐狸狗。哦,对了,家琏养的那只狐狸狗可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就是姓何,名生亮。为啥取这个名字呢?哎,当时我们家琏还没迷恋陆逊来着,刚开始他是崇拜周瑜大人的。那句名言“既生瑜,何生亮?”大概家琏他老爸跟他说过吧。
      何生亮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博美犬,耳朵和嘴都很尖,眼睛却非常黑非常圆。总之你第一眼看见它的话,一定会注意到那对眼睛的,一堆雪白就是为了衬托那两颗黑色的水晶纽扣。
      家琏五岁生日的时候,他老爸买了何生亮给他。那个时候何生亮还叫“雪娃娃”(户口本上有个曾用名)。小学入学仪式上家琏就告诉我他有一条很漂亮的狐狸狗,两岁了,眼睛又大又明亮,毛膨膨的别提多柔软了。所以我认识家琏的第一天就上他家串门去了。
      何生亮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还缩在家琏身后故作弱不禁风状,好像我是多么可怕的庞然大物一样。
      “你这狗是女的?”
      家琏揭穿它说:“才不是,何先生最爱装柔弱了。”
      后来处得久一些了,我发现何生亮和我有两个共同点——都不喜欢喝牛奶和都不喜欢引人注意。所以立刻被我引为知己,每天下课我都跟着家琏乐呵呵地往他家跑。
      他妈妈刚开始大概有点不习惯,家琏每天回家都带着个拖油瓶,这个拖油瓶一进门就喊“何先生”,总觉得莫名其妙的啦……于是对我好言相劝了几次。我那时候比较没有自知之明的,她如果不用最直白的语言说,我是根本听不懂的,所以还是天天不请自来。时间长了,家琏妈妈也就适应了,有时候看我头发乱蓬蓬的还帮我梳梳辫子,满足一下她没有女儿的遗憾。我也就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每次去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往楼上冲。家琏妈妈会跟在我们后面喊:“先做作业,做完作业才能玩。”当然是没什么用的。所以三年级以后,她妈妈跟在我们后面喊的是:“先洗手,吃完点心再玩。”
      吃完点心,我们就可以带着何先生出去了。那时候街心花园还是蛮多的,交通也不像现在这么拥挤,遛狗狗几乎成了我和家琏每天的头等大事了。何先生又爱装孙子又懒惰,你要扔个骨头等它去捡,那是不现实的。但是何先生又是很聪明很善解人意的,有人用来历不明的馒头引诱它,它会吐出来的,如果是咬过一口的,他根本连闻都懒得闻。所以基本上算是一只有觉悟、有自尊心的好狗,从没给家琏惹过什么麻烦。
      除了有一次我把何先生带我家去了,稍稍出了一点纰漏。何生亮长得太耀眼了,被弄堂口的一只流浪狗追着咬掉了半截尾巴。把家琏心疼的哟,后来就禁止我探视何先生了。那一个月真是度日如年啊,我人生里的唯一一点奔头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剥夺掉了。家琏是真的生我气了,和他换了一个月的盒饭都还不肯对我解除禁令。他妈妈问他:“最近怎么没见小芭来玩啊?”家琏眉眼不抬地说:“这个人不安全。”你看,我就和拉登叔一个待遇了。
      好在一个人遛狗肯定没两个人遛好玩,所以家琏最后还是原谅我了。可不是嘛,这厮老让我在前面跑,撺掇何先生在后面追,他自己多轻松啊,只作壁上观。被追到了肯定会被舔得一脸口水的——不过何先生也就是这样学会人立的。
      有几次我不满啊,家琏你干吗自己不跑呢?家琏轻飘飘地说:“何先生更喜欢你呀。”
      “我才不信呢。肯定是你自己懒。要么就是你害怕脸上湿漉漉的。”
      “那下次叫殷木白来跑。”家琏无所谓地说。
      哦,说起来啊,殷木白那个时候可害怕何先生了。被我们甩了,她倒没什么;被何先生追到,她是会哭的。所以最后还是由我在前面跑了。家琏个坏蛋。
      关于殷木白不能接受何先生这一点,我们不能当着何先生的面说。家琏说,它听到会伤心的。唉,何先生伤心的时候啊,两只大眼睛里会流露出一些情感来的,也许别人不相信,但是家琏和我是相信的,就是那种幽幽的、有点哀怨的眼神,看得人心里一抽一抽的。
      何先生是得了心脏病死的。那天早上家琏照常起床后去楼下的小屋看它,发现这厮睡得真够实在的,怎么叫都叫不醒,其实那个时候何先生已经在睡梦中离开了。
      那天家琏没来学校,我放学了按老规矩去家琏家报到。推开他们家沉重的大铁门,就看见家琏站在苹果树下,看着躺在软垫子上的何先生。何先生还是老样子,一团白乎乎的,看起来很温暖、很让人有想抱在怀里的冲动的。
      听到声音,家琏回过头来。我才发现他原来在哭。
      我冲过去,蹲下来看何先生。家琏也在我边上蹲下来。我刚刚伸出手去,家琏就抓住了我的手,轻声说:“以后我再也不养狗了。”后来我也哭了。
      再后来家琏亲手把小狗狗埋在了苹果树下面。我给何先生插上一根小树枝。从三年级到五年级,我是柱着拐杖到处乱跑的,何先生会在后面装模作样地追我,却不会真的全速地跑。有一次过马路绊了一跤,家琏没拉住我,我扑下去却也没事。身下软软的,就好像抱着个毛团子。边上看见的人说:“这只狗蛮聪明的啊,会冲过来做垫子啊。”
      这根小树枝插在这个小坟上没有变成一棵大树,而且很多年前就已经腐蚀掉了。可是我忘不了推开铁门那一刹那,家琏回头看我的那一眼。就好像是一个梦忽然醒来,有点迷茫、又有点被惊动。这个梦是你知道,我也知道,不可能长久,但依然深深地留恋的那种。
      可能之前一直哭不出来吧,后来家琏真的哭了好久,我都不哭了,他还在哭。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要再哭了,我穿一个礼拜的白毛衣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穿白毛衣我就会开心啊?”
      “那怎么办啊?何先生已经七岁啦,警犬到了它这个年龄都退休了,你就当何先生也是退休啦。”
      “何先生死了,不是退休了。”
      “你就不能当成是退休了吗?”
      “不能。”
      “那你一次把眼泪都流光了,以后我死了你就哭不出来啦……喂,何家琏,你干吗拉我头发啊?”
      “你死了我才不会为你哭呢。”家琏说,“所以你要一直陪着我,听到没?”
      “好啊好啊,那你不要哭了。”我摸了摸被他拉得乱七八糟的小辫子。讨厌啦,人家今天好容易梳得挺括一点了。
      “你要一直陪着我啊。”
      “听到了听到了,不要罗嗦了。”
      冬天的晚上,天黑得比较早。才五点半,小狗狗的坟堆就看不清了。我和家琏坐在苹果树下面,直到他妈妈来叫我们进去吃晚饭。
      “你明天去不去学校?”我问他。
      “不去。”
      “那后天呢?”
      家琏没兴趣回答。
      “今天学校有好玩的事啊,”我说,“李逸凡说陈老师长得象矩形,正好陈老师经过听到了,就冲了进来。岑浩东赶紧跳出来说:‘哎,你们不要叫我老陈好伐?’陈老师逛了一圈,又出去了。”
      家琏看了我一眼。
      “后来李逸凡又说,老陈最近的测验都很难及格的,不知道这个秃驴怎么想的。陈老师居然没有走远,又在教室后门露了个笑脸。大家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岑浩东只好又跳出来说:‘瞎说,我才没秃呢。’”
      家琏终于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脸,说:“一点不好笑,亏你还能当成笑话来讲。”
      明明是你心情不好嘛。怪人家……我当时明明觉得很好笑的。
      没有何先生,我就很少去家琏家了。尤其在认识韩宝乐之后,我每天一放学就立刻回家,等着接受魔鬼训练。但是不管在哪里,只要一看见与何先生相像的小狐狸狗,我还是会盯着人家看很久。
      家琏估计也是这样吧。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承诺吧。只是家琏从没要求我真的兑现,又或者我已经兑现了?无从得知。
      “小芭,你摘好了吗?”奶奶在厨房里叫我了。我回过神来,转身走出阳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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