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Ⅱ》nan20070303

9、八，谈笑未及竟

　　——这在她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

　　“好冷…好冷……放我出去……”衣衫褴褛的少年偎在3701身侧，口中不停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四周是荒凉的村落，祠堂孤悬，北风呼号。搭配上，被病痛折磨辗转的身影与时断时续的呻吟，令人总有种奇特的不真实感觉。

　　他应该马上就要死了吧。

　　“好…冷…”
　　视线飞快扫过少年蜷缩成一团的躯体，3701开始认真考虑起尸体将可能引起的麻烦。

　　……很臭。而且，肌肉僵硬后，人会变得很难看。小女孩脸上显露出苦恼的表情。更多麻烦则是在天亮之后。里家的村民们一旦发现用来祭祀祖先的祠堂里多了个死人，首先便会怀疑昨天曾在村子里四处转悠的她，他们会毫不客气的抓住她，并报告官府——定罪的可能不大：经验丰富的验尸官员一眼就能看出病死与他杀的不同。可麻烦的是，按照此时的法律制度，在无罪释放之前，照惯例需查看并核实嫌犯户籍，这个时代户籍管理的严格程度与数千年后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户籍何来？
　　她不过是这茫茫洪流中，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无声的火焰摇曳着昏黄的光忙，少女嘴唇紧抿着，稚气浓郁的鼻尖上方，略微浓密的眉因思考而靠近，脸上神情随着光线明灭，闪烁不定。

　　少年仍在喃喃：“冷…出去……”

　　她再看他一眼。

　　自外表看，他们年龄相仿，彼此间应该很容易获得亲切感才是，可她实在不喜欢与他共处的感觉。从开始起，她就一直回避着，有意无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仿佛在下意识里害怕着什么。她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几乎是从第一眼起，她对这个陌生的少年，就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厌恶感。

　　“……放我出去……”
　　少年紧闭双眼，冰凉的手紧拽着3701，骨节因用力而泛出苍白。他已经完全陷入了高烧过后的昏迷之中。

　　3701突然想起，在她还小的时候。那还是数年之前，曾经因为承受不了训练的艰苦而逃跑过。行动刚一开始就失败了，被抓回来后，她被罚在狭小隘蔽，只能容人侧身进出的小黑屋里整整关了七天禁闭。一片漆黑，没有光，没有声音、温度、色彩、气味……一切都无法感知，人仿佛被孤独遗弃于宇宙之外。曾几何时，她也有过无力的哭喊。

　　“…好冷…好黑……放我出去！……”

　　3701垂下头，是的，这就是她怎么也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少年的原因：他是一面镜子。

　　从少年的影子里，她看见了自己。

　　穿着破烂而寒酸的衣服，众目睽睽下孤身挑战一群带着兵器的士兵，这都是为了什么。其实归根究底，也不过是想引起别人注意而已。讨厌这种人吗？讨厌。成事者，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脑子里被灌输得满满的，全部是这样类似的感念。她也笃定自己必须循此而行。
　　真的吗？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又是这么的看不惯他呢？
　　……她……仍然忍不住，不是吗？忍不住，开了口，依靠先天的优势，卖弄微薄的知识。尽管表面上不安，可内心深处难道没有一丝雀跃吗？嘴里说好麻烦，不愿意惹事，不愿意引人注意，可事实上呢？自己真是如此想的吗。

　　孤独……而又卑微……

　　静静坐着的少女将头抬起，随手将一根柴火丢进了正逐渐暗淡下来的火焰里，溅起劈啪作响的火星。她怀着复杂的感情，看了看身边缩成一团的同路人，解下濡裙外面的身衣，轻轻披在他颤抖的肩头。

　　只不过……只不过是，讨厌大早上起来的时候，身边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已。3701为自己作出，竟然会主动参与别人的生活这种莽撞的举动，做出了正当的解释。

　　这样即使他死了，死后的身体也会稍微温暖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