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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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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园子的时候,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草依旧长,水依旧绿,便是头顶的天也依旧是蓝的。负责修枝浇水的园丁认不得我,只是冲我笑笑,就是进了屋,还是空空的,就几个陌生的佣人一晃而过,没撞见一个能唤得出名字的。
“老爷跟大少爷还在公司,太太和大少奶去美容院了,三小姐应该还在学校。”萍姐不忘跟我解释。
“二哥呢?在房里?”我的视线缓缓扫过宽大的前厅以及南面嵌了通墙的大鱼缸,那鱼缸我倒是有印象,但这屋里的摆设却模糊得很。比起这千尺的豪宅,屋前草长水绿的园子才是我记忆里的苏家。
“二少爷啊,”萍姨尴尬地回头一笑,“他也不在,你要问他人在哪,我也不知道。”
不知他人在哪?有些意外。我微微一哂,却没有多问,毕竟我还不能算是这家中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被领上了二楼最里头的房间,那里一直是母亲的房间,想不到如今还留着。萍姨替我开了门,扑鼻而来的丁香味里展开的是已满载灰尘的记忆,塞满眼的依旧是无法掺入半点杂色的素白,通往凉台的门半开着,有风溜了进来,扬起门前那道薄薄的门帘,阳光晃过那轻扬的纱映亮了半边屋。
萍姨一脸兴奋地望向我:“二小姐带着您离开之后,这房间谁也没再进过,就我空了来打扫打扫,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呢。”
我眯起了眼,这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模样了,至少记忆里的那一天并没有这样的风,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光。
“理少爷,您先休息一下吧,有事叫我,我就在楼下。”萍姨退出房间的同时带上了房门。
我的视线跃过她的肩,落在了对面紧闭的房门上,仅仅是一刹那,那缕视线已再次落回这素白的房间里。我放下行李,拨开微扬的门帘,登上了凉台。这个房间的景致不大好,立在窗外的大榕树挡去了大部份的视线,唯一显眼的便是园子里那滩被假山围成的湖。假山间有个缺口,露出一条由乱石铺成的小径,直通湖面的中心,趁势爬了一地的青苔染满了小径也染绿了那滩湖。
记得小时候,母亲总爱穿着一身素白长裙,赤着双脚,坐在那里,把脚掌伸进碧绿的湖水里,来回划动着,激起层层水波,倦了就倚上一侧的假山安静地合上眼。即便是冬天里,母亲也常常躲开萍姨,独自一人往那里坐下,裸着脚踝,在碧绿的湖水间缓缓地划着圈。那一刻的母亲总是显得分外的白,连同发紫的唇,白得通透,白得胜雪。有时路过的姨丈发现了,便把她拦腰抱起,送回屋里,蹲在床边为她揉搓那早已冻得通红的双足,母亲总是默默地看着他,把双眼瞪得滚圆。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回来,我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看窗外,落日挂在树梢,竟已是傍晚时分。打开房门时,冲进来的人一把攀上了我的脖子,“小理子,你总算回来啦!”
我吃力地打量着怀中的人,怀里的人同样略带兴奋地打量着我,她的眼神由欣喜渐渐转作了惊讶,最后染上了一脸的愠色。
“好啊,你个小理子。”她拉着我一并站在穿衣镜前,微嗔:“完全长变样了,竟然越长越好看了!”
看清镜中映出的两张脸,我不由得苦笑,好看的分明是那张嘴角带着嗔意,瞪圆了双眼的人儿。尖尖的下巴,高耸的鼻梁,汪汪的一双眼,高翘的嘴角带起微皱的鼻,娇憨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掌心。她便是我的表妹,姨丈的三女儿——谢思然。
她的眼睛在房间里骨碌碌地转了一周,最后落在了我丢在床边还未来及打开的行李上。她呼地扑了上去,冲我狡黠一笑,“小理子,没忘记给我带礼物吧?”
“当然没忘,忘了谁的,也不能忘了你思然大小姐的。”我无奈地报以轻叹,伸手刮过她的鼻梁。
思然满心期待地看着我从行李里摸出一个方形的小礼盒,一把夺了过去,格格一阵怪笑,“是什么?要是便宜货我可不要!”她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盒子里盛的是一条手链,银制的,中间悬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盛满了翠绿色的小石头。“这是什么?”她把手链高高举起,迎着光线,盯着那堆泛着绿色光泽的石头皱起了眉。
“是橄榄石。”
“橄榄石?”她疑惑地转向我。
“你不是八月出生的吗?”
她看看我再看看手中的链子,恍然似的捂上了嘴。
我轻挑眉头,“不值钱的,你要吗?”
她攥紧了手中的链子,笑弯了眼,“看在小理子你不远千里的这份孝心上,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她凑上来在我左颊上亲了一口,这才喜滋滋地出了房门。
我伸手再次探进行李,摸出另一个小玩意,是一件做成海豚模样的玻璃纸镇,里面盛有透明的蓝色液体,静置时,恰恰能填满海豚身下的那叠浪。我来回把玩着,液体在海豚与浪花间滚来荡去,映下一手心的蓝。
我把它放上书桌时,敲门声再度响起,这次换作了萍姨的声音:“理少爷,饭菜好了,老爷叫您下去一同吃饭。”
到楼下时,姨丈一家人已在沙发上候着了,但散坐在沙发间的5个人中依旧没有二哥的影子。对照着儿时的记忆一一掠过眼前的这些神态各异的脸庞之后,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从姨娘眼中投来的视线依旧是冰冷的,而大嫂再次投向我的视线里明显多了几分诧异,“你竟然姓苏。”
是啊,我竟然姓苏,与苏家最沾不上边的人竟然姓苏。而苏园里候了满屋的人却没有一个用着“苏”这个姓,他们姓谢,那是我姨丈的姓。
姨丈膝下共有两儿一女,谢思允、谢思凡和谢思然。其中二儿子谢思凡只长我三岁,大儿子谢思允此时已三十有余,三女儿谢思然还不过是十七岁的高中生。
略做寒暄后,姨丈微一点头,大家依次入了座。我在末位坐下,抬眼正对上长桌另一侧的空位,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身旁的思然:“不等二哥回来了?”
“二哥啊,”她略显无奈地一笑,“二哥已经二年多没和爸妈同桌吃过饭了,他一般不混到凌晨是不会回来的。”
二年多没和姨丈他们同桌吃过饭?不混到凌晨不会回来?我讶然,真的是那个二哥么?那个记忆里从未挣脱过姨娘的手,从未吐出过一个“不”字的二哥?
“苏理,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有没兴趣到翔宇来帮忙?”
姨丈毫无前兆的一句话令在座的各位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唯独思然仍旧不识趣地往口中拨着饭,发出近乎刺耳的叮叮声。
“不用了。”我轻轻一笑,“姨丈,生意上的事我不懂,进了翔宇我也帮不上忙。我在国外攻读的是设计,和地产也沾不上边。回来前我已经联系好这边的一家广告公司了,对方给的条件我很满意。而且之前的客户那里还留着几件CASE,大概这半年里是闲不下来的。”
“哦。”伴随着姨丈的一声轻叹,原本滞浊在席面上空的空气似乎又恢复了流动。思然扒饭的声音仍然抢耳,“我吃饱了!”然后,她第一个离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