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9、总第八章

　　（八）
　　“我很小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可是，后来发现自己总是遥遥领先于别人，什么都可以学得会，而且学什么都易如反掌，才渐渐知道自己生来与众不同。不过，这也未必是件好事，至少懂事以来，我就不曾觉得成功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反正对我来说，成功是理所当然的，而失败，则是绝不允许的。”

　　千叶自认识他以来，就有一种直觉：多田信或许从来就没有在她面前表露过真实的自我，所以，此时此刻，她是生平第一次在他清俊的脸上看到这种落寞的神情。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或许就像你常说的，凡事都有代价吧。不过，普通人想这样也不可得呢。你可以试着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人，和大家相处，别总是高高在上，这样或许心情会开朗一些，也会更能向别人敞开自己的内心。你给身边的人最深的印象，就是没有人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就很好，我为什么要融入大众？”
　　“你真是个顽固的人。你这样快乐吗？我看不见得。你得到了普通人的羡慕和崇拜，可事实上，所有人都只是远远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你，我并不觉得这样对你很好。”

　　“你不觉得，是因为你并不是我。傻瓜，快点捡球吧，别把自己看成是救世主，样样都不如我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转身之际，千叶知道多田信稍稍敞开的心门旋即又关上了。

　　这晚回家的路上，俩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没有说话，各想着自己的心事。千叶一直看着春夜里多田信挺俊的背影，她必须承认，这个男生是她这十六年来最难理解的人。当然，她也没有刻意想去了解多田信，毕竟，多田信想怎么样，又关她什么事呢？

　　到了多田家门口，千叶把书包和运动包递给多田信：“多田，辛苦了，明天见。”
　　多田信没有说话，看着她有一点慢有一点不稳地走远，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千叶树！”
　　千叶回过身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老实说，你并不是傻瓜。你是第一个在比赛时让我觉得有那么一点没把握的对手。真的。”
　　千叶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样说，其实是想为之前的失礼态度向我道歉，对不对？就算道歉的话说不出口，也没有必要这么抬高我。不过，能被天才这样称赞，还真是有点喜出望外。”

　　“你知道就好，可别因此得意忘形了。如果你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沾沾自喜，那就太不幸了。”
　　多田信说罢正要走进大门，突然听到千叶在身后不无失望地说：“多田，为什么你的话里一点爱也没有？非要对着别人说这么刻薄的话吗？”
　　“天生如此，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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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田信步入客厅，看到多田美知子和多田俊这时都坐在沙发上。
　　“小信，你每天都要练习到这么晚吗？”多田美知子问。
　　“嗯，因为都内联合决赛很快就要到了。”

　　“那个叫千叶树的女生，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小信，你终于也和女生交往了？”
　　“妈，你想到哪去了？她是篮球部的经理人，刚好同路回家而已。”

　　多田俊这时插话了：“是啊，她还总想打败哥哥。这么凶悍的女人，哥哥怎么会喜欢她？”
　　“话可别说得这么满。男人可能会喜欢上两种女人：一种是需要自己照顾和保护的，另一种则是可以照顾和支持自己的。我看那个女生是后一种。小信，自从进入高中以来，你的性格变得开朗了，是受那个女生的影响吧？”

　　“妈，你别胡思乱想了。”多田信走上楼梯。
　　多田美知子站在扶梯旁仰看着他：“小信，你是害羞了吧？妈妈是为你高兴，当然，也有些嫉妒就是了。”
　　多田信没有再说什么，走回房间，坐下来时，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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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就到了五月上旬，一天下午放学，长谷川在教学大楼外面追上了千叶：“你近来好像很没精神，是为了篮球部的事吗？”
　　“可能是有点累吧。”千叶心想，每天陪多田信加练三分球到那么晚，还要回家复习功课，白天精神若能很好，才怪呢。

　　“都内联合决赛快到了吧？”
　　“嗯，只有十来天了。所以，野间学长要求更加严格了，毕竟，这是三年级最后的夏天了。”
　　“今年有多田加入，应该很有希望吧？”

　　“是啊，多田那个人虽然很难相处，不过，的确是个天才。”
　　“是很少见。“
　　“以前我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天才，现在不得不相信了。人和人的确是不一样。”

　　长谷川笑了笑：“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据我所知，以前的天才多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现在竟然也会认认真真地投入一件事了。这个影响，是千叶你带来的吧？”
　　千叶睁大了眼睛：“那怎么可能？他那种人，我行我素，不会为谁改变的。还有，我上次夸下海口，说终有一天要让他大吃一惊，现在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好像对他越来越认可，没有以前那种针锋相对的锐气了。”
　　千叶叹了口气：“以我的个性来说，我是很想打败多田，重新站在第一的位子上。可是，我也有自知之明。当然，我还是会努力的。怎么说呢？我比较喜欢尽了力的自己。”

　　“没错，你最吸引人的就是这一点。老实说，一个排名紧随天才多田之后的女生本来应该很可怕，可千叶你却并非如此。”
　　“是吗？恐怕只有长谷川你这样想吧？我知道学校里有很多人都不喜欢我。”

　　“一个女生这么能干，肯定会吓跑大多数的男生，被其他女生嫉妒也是免不了的，所以，当然也就不会得太多人喜欢。何况，你现在又和天才多田走得那么近，嫉恨你的女生，恐怕满校园都是。”

　　“为什么要嫉恨我？我又打败不了她们的偶像，我们只是参加了同一个社团而已。”
　　“现在校园里到处都在传你和多田每天下午一起去篮球馆，晚上很迟才一起回家的事。你们不会是在交往吧？”长谷川问这句话时，一颗心怦怦直跳。他说了前面那么一大堆的话，无非是想证实这件事。

　　因为两次有赌约的比赛都输了，千叶才不得不听命于多田信的差遣，没想到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却是全然不同的光景。不过，周围的人这样想也很自然，毕竟，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终日形影不离，若不是在交往，又是在干什么？
　　可惜的是，他们的猜测和事实相距足有十万八千里。

　　“没有的事。何况，被传闻的对象是多田，那就更可笑了。”
　　长谷川暗暗松了口气：“怎么会可笑？我倒觉得你们很有可能。”
　　“长谷川，你不是一向看事情都很有眼光的吗？怎么这一回，完全看错了？”

　　“一个像多田那么优秀的男生，不会有女生不喜欢吧？这样一个不需要费多大劲就可以稳稳站在顶端的男生，不正是每个女生心目中的梦想吗？”
　　“或许吧。不过，这和交往的传闻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天才多田是那种只要笑一笑就会令无数女生疯狂的明星人物，他就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我不觉得，这世上会有能理智面对他的女生。”
　　“可能吧。”千叶心想，就算长谷川说的都是真的，可惜的是，她和多田信之间，真的什么故事都没有。这样的事实，会不会令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人非常失望？
　　而最失望的那一个，会不会就是她本人？她现在还不能确定。

　　这时，迎面过来的，正是他们正在谈论的多田信。多田信扫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走过去。千叶想到刚才长谷川说多田信是所谓的“笑一笑就会令无数女生疯狂的明星人物“，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非常好笑，于是笑出了声。

　　走在她身畔的长谷川，以及和她擦身而过的多田信都不约而同地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千叶看了一眼神情诧异的长谷川，以及显然明白她是在笑自己因而有些不快的多田信，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多田信白了她一眼，很快便走远了。

　　“你竟敢嘲笑天才多田。”长谷川说。
　　“有时笑笑人家，有时被人笑笑，人生如此而已。”千叶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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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加练三分球时，多田信投了五个球之后，突然停下来问：“你今天为什么笑我？”
　　千叶笑了起来：“怎么，天才也会怕被人笑吗？你应该很早就习惯了被别人指指点点才对。”

　　“不过，很少有人会当着我的面，笑得那么不怀好意。”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一直都想不通，你这样的男生，为什么会那么受女生欢迎？”
　　多田信说了句“傻瓜”，开始继续练习。

　　练习结束回家时，走到多田家外面，千叶把书包和运动包递给多田信：“到今天为止，我们的第一个赌约就结束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累呢。以后，真的不能随随便便答应和你比赛了。”

　　“怎么，你怕了吗？”
　　“才没有呢。不过，如你所说，比赛之前还是先掂量一下，觉得自己的确有几分胜算了再接受挑战会比较好，也不至于总是吃亏。对了，多田，你总有不擅长的事吧？”

　　多田信淡淡一笑：“抱歉，我没有。”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千叶，“或者说，我不擅长的，刚好你也不精通，所以，你占不到我任何便宜。”
　　“那太遗憾了。你岂不是永远都得不到学习的乐趣？”
　　“我觉得结果比较有趣。”多田信说着走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