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28、总第404章

　　（四百四）
　　听了他最后那句话，千叶不由一怔。她本以为在初次见面时，为了摸清她的学识深浅，对方肯定会问她一些专业性的问题，所以，她到这一刻一颗心都还悬在半空，担心自己会无法通过对方的面试，毕竟，在此之前，她也只是临时抱佛脚式地恶补了一些犯罪心理学方面的基础知识以及加贺本人的一些学术著作，没想到他却把话题引到了三年前的秋天自己被劫持那件事上。看来，身为犯罪心理学家的加贺诚一郎显然对她的那次非常经历很感兴趣。当下，她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是我二十一岁那一年十月底的一天。”

　　“前些天，我托人找到了当年的案件资料录像，看了之后，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加贺诚一郎望着她，“整个过程，我感觉你一直都很镇定，按理说，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还是大学在校生，遇到这样的场面，你应该会感到非常害怕甚至是情绪失控才对……毕竟，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或许就会在那一晚彻底结束。千叶同学，当时的你为什么能那么镇定？是因为你觉得，那个叫荒木冶平的男人本质上是个循规蹈矩的好人，所以，很肯定他不会伤害你？”

　　“不，我恐怕没看起来的那么镇定。”千叶当即摇了摇头，“当时他不仅带了刀，身上绑着炸药，而且还有枪。虽然我相信荒木先生本质上是个好人，但那个时候，他不仅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妻子，失去了女儿的爱，失去了健康，还杀了无辜的人……”她这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我想我应该是很害怕的。加贺教授，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很镇定呢？”

　　“我只能说，我曾很认真地看过当时的监控录像以及即时新闻，感觉就是这样。”加贺诚一郎沉吟片刻，“那么，千叶同学，重回当年那个时刻……你认为荒木治平会再次杀人吗？或者说，他会杀了你吗？哪怕你看起来单纯善良，和他也毫无瓜葛，就只是无意中闯进了他孤注一掷的复仇行动之中。”

　　千叶愣了一下。那个时候，她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这之后，好像也没有人这样问过她。她这时仔细想了一下，终于点头说：“很有可能。毕竟，如您所说，他当时很清楚，警方已经盯上了他，他不可能会有第二次报仇的机会了。”

　　“那么，你觉得，”加贺诚一郎缓缓点了点头，“最终，是什么促使他放弃复仇的呢？”
　　“很多原因吧。那天晚上很混乱，发生了很多的事……后来，他的女儿、女婿和外孙一家也从外地赶来了。就是在他投降的时候，他和现场的警方指挥官通电话时，也是说，他不是想通了，就只是放弃了而已。”千叶这时轻轻呼了口气，“我想，荒木先生就是到死，也不能原谅和他同期进公司、但有能力左右他命运的黑井社长……还有这个令他几乎失去了一切美好东西的复杂社会。”

　　加贺诚一郎安静地听她说话，他的眼神显得很专注，但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听她说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从桌上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坐在对面的千叶：“千叶同学，我听吉川教授说，以你这一年多来在学业和研究工作中的优异表现，你可以提前完成你的硕士课程。而我，因为年纪大了，精力也渐渐不如从前……我已经和学校里的人说好，会在65岁时正式退休，所以，你应该算是我最后收的一个学生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我一直都希望，能在任职期间为自己找到一个理想的传人，把懂得的东西都教给他（她）。千叶同学，我希望你能在八月底彻底结束在札幌医大的学业和研究工作，到九月时就过来这里。在正式入学之前，你恐怕还有很多繁琐的手续要办理。不过，不管怎么样，之后的三年，我希望我们师生俩能相处愉快，共同进步。”他说着很郑重地朝千叶行了个礼。

　　千叶忙站起身来接过名片，同时躬身回礼。她抬头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对方，心想，这是真的吗？毕竟，对方一点专业方面的问题都没有问过她，更别说出考题什么的了。

　　加贺诚一郎似乎明白了她此刻的疑惑：“你已经通过我的面试了。恭喜你，千叶同学。”
　　千叶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终于只是又惊又喜地低头鞠了个躬：“加贺教授，太感谢您了。”

　　“你不用谢我。如果你根本不值得我教，我绝不会收你，更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加贺诚一郎神色淡漠地说，“所以，你更应该感谢你自己。谢谢你自己做好了准备。”沉默了片刻后，他注视着千叶，“不过，有句话，我必须先提醒你。你将来遇到的研究个例，会比那位荒木治平要凶狠、可怕、恐怖甚至变态得多……这种直接对抗人性最危险最黑暗面的工作，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我想，我应该可以。”千叶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教授，我不会令您失望的。”
　　“嗯。”加贺诚一郎边说边走到书架旁，“好了，千叶同学，我还有事要忙，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和我的助手前川博士联络。我们九月那时再见。”

　　“是。加贺教授。”千叶再次郑重地行了个礼，“那么，我先走了。”
　　“嗯，再见。”
　　“再见。”

　　离开加贺诚一郎的办公室后，千叶回到前川遥那里，和她话别：“前川先生，谢谢您。我要走了。”她顿了一下，“我大概会在九月初那时到这里报到。在这之前，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和您联络吗？”

　　“当然。”前川遥微笑着点了点头，“名片上有我的联络方式。千叶同学，恭喜你。能成为加贺教授最后一届的学生，也是一种荣耀。”
　　“谢谢。这我知道。今天麻烦您了。”千叶同她辞行，走出了加贺诚一郎的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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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大楼外面，六月底下午的阳光仍然很耀眼，千叶仰头眯着眼睛望向万里无云的碧空。她这时的心情，本该非常兴奋，但不知为什么，却显得很平静。站在母亲年轻时就读过的大学校园里，她觉得这个好消息应该先和自己远在欧洲的母亲分享，当下，她拿出电话，拨通了夏树在英国家中的号码：“妈，是我，阿树。”

　　“阿树，真难得，现在你那里还是白天吧……”夏树似乎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很高兴，“你很少白天打电话给我。”
　　“是吗？”千叶心中暗暗愧疚，事实上，她根本就很少主动打电话给母亲，“妈，我想第一时间告诉你一件喜事。”

　　“什么喜事？”夏树忙问，“不会是你有男朋友了吧？对方是谁？是札幌那里的吗？”
　　“当然不是。我现在人在京都呢。正准备离开京大。”千叶顿了一下，“我刚才去见了一位犯罪心理学领域的教授。妈，我下半年要来您和清川先生的母校读博士课程了。”

　　“在京都？读博士课程……还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我之前好像并没有听你说起过。”夏树这时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学业方面一直都很棒，不过，一个女生读到博士，而且，还是这方面的……真的好吗？你爸爸是怎么说的？”

　　“我还没和他说过呢。我今天是直接从札幌那里来京都见加贺教授的。现在正准备回东京家里。”千叶迟疑了一下，“因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本以为，您知道后会很开心，所以，就第一时间告诉您了。”

　　“我当然是很高兴。但阿树，妈妈……”夏树有些忧虑地叹了口气，“真的不知道你的明天会怎样。不过，这既然是你选择和向往的未来，所以，我的担心也可能是多余的。总之，妈妈会坚决支持你的。”

　　“妈，谢谢您。”听母亲这么说，千叶顿时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你快点回东京吧，好好和你爸爸说……我想，他肯定也会同意的。”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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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千叶回到东京的家里。晚上，一起吃晚饭时，千叶说起了自己到京都大学见加贺诚一郎的事：“爸爸，我的导师吉川教授把我推荐给了京都大学犯罪心理学领域的加贺教授，我今天去见了他，他希望我在完成札幌医大的学业和研究工作后，下学期就去他那里报到。”

　　“你的意思是，你还要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千叶友寻有些吃惊地问。
　　“是啊。爸爸，加贺教授是这个领域的权威学者，而且，再过三年他就要退休了，我不想错过这么难得的机会。何况……”千叶这时望了洋子一眼，“京都大学是妈妈的母校，我也很开心能和妈妈成为校友。今天下午，我曾打过电话给她。”

　　“你妈妈是怎么说的？”千叶友寻又问。
　　“她说要我回来和您好好谈谈……毕竟，这件事，总还是需要您和洋子阿姨的支持。”千叶低声说。

　　“你已经长大了，而且，也已经做了决定，身为父亲的我，又怎么好反对呢？”千叶友寻这时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这世上有很多父母为自己孩子的学业不够好而烦恼，总怕他们会走错路，误入歧途，可我却要为自己孩子的学业太过出色而担心……因为不知道这样的路，对于你这一生来说，是荆棘还是坦途。”

　　“我倒觉得，这是社会进步的体现。就以我自己这一生来说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洋子这时开口了，“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也就是一个人养大修那些年会比较辛苦，不过，如果能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也希望年轻时的自己能和阿树一样，尽可能地挖掘自己的长处，学业优异，将来事业有成。所以，看到阿树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我只会为她高兴，绝不去想这对她来说会不会是一条很艰难的路。”她说着温柔地望了千叶一眼，“总之，阿树，我祝福你……也羡慕你有更多的人生选择。”

　　听到这个不是自己亲生母亲却一直很关心自己的女人在这个关键时刻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说话，千叶不由很是感激。她想，大概这世上所有自强型的女性，哪怕是洋子这种外表看来很柔弱的女子，或许都曾憧憬过那种能实现更完美的自我完成的道路……哪怕她们并非真心向往最终也并没有选择那样的人生。

　　千叶友寻见洋子也这样说了，当下轻叹了口气：“阿树，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将来会怎样，你可别后悔和抱怨。”
　　“当然不会。就像洋子阿姨说的，正因为有更多的选择，人生才美好。你们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我知道你会努力，也相信你将来肯定会比大多数的男人都更有成就。可是……”千叶友寻望着女儿，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算了，人生苦短，我也不拦着你了……就按你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吧。”

　　不知怎么的，望着父亲这时忧虑多于欢欣的表情，千叶不自禁地一颗心微微一沉。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至少，在她的记忆里，很多年前多田信和上原阳一就这样凝望过她，还有后来的浅野翔和多田俊，甚至是不久前的清川澈……

　　他们就像是越过时光，看到了她可能会不幸福的将来。不过，她这时还是会有些释然地安慰自己：不管将来怎样，不管那些已经同她走散了的人或者一直在她身边的父亲的担忧会不会成为事实，那都是她的人生……她相信，已经24岁了的她，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一定能够独自面对，坦然接受，甚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