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20、总第396章

　　（三百九十六）
　　挂了电话之后，千叶正习惯性地要浏览那些自己常访问的网页，看看今天有什么新的帖子，这时电话又响了。因为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她不由觉得很是奇怪，心想，这么晚了，是谁找她呢？她再次拿起刚搁在一边的行动电话，然而，屏幕上是一个异常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接通了：“晚上好，我是千叶。您是哪一位？”
　　“千叶小姐，晚上好。打扰了，我是有末清明。”

　　千叶顿时愣住了。她没想到，有末清明会突然打电话给自己，何况，是在这样的深夜里，在她和松本静子一起吃晚饭谈论过他之后。她当即站了起来，在房间里下意识地来回踱步：“有末先生，晚上好。您怎么会……”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没错，在有末清明和清川梓这件事上，她的确只是个外人，但也的确是经由她的手，把事态的发展又推进了一大步。只是，她不曾料到，会在水木良子去东京见他之前就先和他有了联络……而且，还是后者主动的。

　　这么晚了，他还挂电话过来，是为了什么呢？当然，除了有末一弥，肯定也不可能会是别的事了。有末一弥怎么了？莫非，有末清明已经发现自己的儿子和清川梓的女儿在一起了？毕竟，她第一次见他时，就很清楚，对于出现在儿子身边的人，身为父亲的有末清明总是显得特别在意，甚至还会动用个人能量去查清对方的底细。她自己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看来，人们说得没错，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
　　千叶这时有些释然地想，这样也好，该来的总会来的，何况，这应该也在清川梓母子俩和有末一弥这三个最密切的相关人的意料之中吧？

　　“我现在就在札幌。我本来想明天再和你联络，不过，我担心自己今晚可能会睡不着，所以……就忍不住打电话给你了。”
　　千叶更加疑惑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有末学长……他还好吧？”

　　“不，我今天之所以会来札幌，和一弥无关，是为了我自己。”说到这里，有末清明顿了一下，“之前在飞机上，我开始想通了很多事，也明白了春假那时，在我的书房里，你为什么会说那些话了。我本来以为，你那不过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进行的假设，现在我知道了，那是你站在现实的角度，或者说是当事人叶山的角度说的话，对不对？”

　　“所以，关于我和叶山的事，你和新年那时的立场已经显得有所不同了，因为在那之后的三个多月里，你又从她那里接收到了新的讯息，或者说，在你和当事人交换了我新年时说的那些话之后，你更加明确地知晓了对方的态度。你担心将来的我在真正面对时会承受不了，于是，便委婉地提醒我，给我打预防针。那天我避开了没有回答，不过，至今我还记得，当时的你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欲言又止……现在，我终于全都明白了。”

　　听了他这一番长话，千叶当即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身在札幌，看来他已经知道，他那个不知所踪的昔日恋人就是现在的清川梓了。可既然不是通过有末一弥和清川宁子的交往顺藤摸瓜地查到的，而水木良子，也还没有动身去东京，那么，又是谁告诉他的呢？

　　难道是有末一弥自己？不太可能吧。应该不是他，何况，他若真想成为那个撕开真相的人，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清川澈兄妹俩，也不可能……那么，只可能是那个人了：“原来您都已经知道了。是中野先生告诉您了？”

　　“不，是中野的妻子纱英夫人。她今天下午来办公室找我，说她怀疑自己的丈夫有外遇，还拍了好些叶山现在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你和她走在一起的情形。”

　　千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想，看来事态的发展确实难以预料，原本像是对这件事毫无影响力的中野雪的母亲，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而且，一下子就把事件推向了高潮……这恐怕是中野楠和清川梓都没想到的吧？

　　她这时又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以便令自己保持清醒和镇定：“原来是这样。不过，有末先生，您千万别误会，我想，清川先生，也就是您说的叶山，她和中野先生之间肯定是清白的。他们就只是好朋友罢了，并没有什么外遇的问题。”

　　虽然之前就相信事实应该是这样，不过，听了对清川梓的现状显然很了解的千叶如此斩钉截铁地加以否定，有末清明心里还是觉得好受了许多。虽然他也知道，中野纱英的怀疑是对的，就算未必有事实的外遇关系，但今时今日的中野楠仍然喜欢着叶山梓，这肯定错不了。

　　“这我能相信。不过，就算现在的他们真的在一起了，我也没有资格说什么。”有末清明低声说，“她……我是说叶山，把什么事都告诉你吗？”
　　“可以这样说吧，”千叶迟疑了一下，“因为清川先生请我做她的心理医生，所以……”

　　“我明白了。我之前就觉得，自从你来札幌读书之后，你在同我谈起我和叶山的过去时，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方式全然不一样。很显然，那是因为以前的你根本就不认识叶山，而新年那时的你，已经对我和她的过去了如直掌了。”

　　“是的。”千叶轻轻呼了口气，“关于你们的过去，我是了解了很多，但我是个心理医生，我不能对您说起任何清川先生在诊疗时告诉我的话，所以，我也很难过。有件事，我不知道您能不能原谅我……我把您对我说的话，都告诉清川先生了。因为我觉得，她很有必要知道现在的你是怎么想的。”她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有末先生，您认识住在美瑛的推理小说家水木良子先生吧？”

　　“是啊。咦，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有末清明有些吃惊地说，“这件事，我连对一弥都没有提起过。”
　　“因为机缘巧合，我之前去了一趟丰旅店，无意中得知您和水木先生是多年的知交，于是，回到札幌后，便告诉了清川先生。清川先生后来就自己去找水木先生了，想通过她走出解决您和她之间的事的第一步。这个月的月底，水木先生好像就会去东京和您会面，没想到……其实，今天晚上，我还和她的养女静子小姐一起吃过晚餐呢。”

　　“想起来真是巧，二十五年前的冬天，我找叶山来到了北海道，和水木先生偶然相识，终成挚友。”有末清明苦笑了一下，“在那之后，几乎每年的冬天，我都会来一趟北海道，也会经过札幌，就像是一种仪式，一种不想淡忘过去的仪式。没想到，她一直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和一个男人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事业成功，生活美满。唉，这人生啊……”

　　千叶听他的口气，显然还不知道清川澈其实是他自己的儿子，由此看来，关于清川梓的事，确实也不可能会是真正的知情人告诉他的。她沉吟了片刻：“有末先生，您一知道之后，急着来札幌，是想和清川先生见面吧？不过，清川先生今天下午刚好去名古屋出差了，要下周才会回来。真是不巧呢。”

　　名古屋……
　　有末清明听着这个熟悉的地名，那座他们大概终身都不可能会淡忘的城市，在那里，他和叶山梓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生纠缠。在那里，他曾有过最甜蜜美好的时光；当然，后来徒劳无功地去找寻已经悄然离去的她时，也曾有过最灰败痛楚的记忆。

　　他想，以叶山梓的性格，这些年来，肯定会极力避免重回故地，那么，在即将和自己重逢的前夕，再踏上那片土地时，她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不过，话说回来，今时今日的他还这样想，似乎显得有些太过自作多情了，如今的叶山梓，可能早就淡化了那座城市之于她过往人生的特殊意义，或者说，她早就把那座城市扔在二十五年前的人生路上了……毕竟，连他本人，连她的故乡东京，她都能弃之如敝履，更何况是一座只是异乡的城市呢？

　　孤身暂留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又在这样深的夜里，这样想时，有末清明难免觉得有些悲凉，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和否定自己之前这五十年人生的意义了：这么辛苦地活到今天，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欣赏”他生命里最在意的这些人对他的背叛吗？还是说，他其实早该向叶山梓学习，变成一个更冷酷更坚硬更自私的人？这样，他或许可以少吃点苦，少受点伤，也会更懂得享受自己能把握的那些人生成功？或许吧……

　　他心潮澎湃的时候，千叶心里也正进行着激烈的交战。在这个温暖的北国春夜里，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权利和必要让有末清明和清川梓的重逢又向前再推进一大步。毕竟，她才二十四岁，阅历尚浅，还是个外人，更何况，她今晚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会影响到好几个人今后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刚才和雪乃明通话时谈到了清川澈，因此，她又记起了自己身为知情者对于那个男生所背负的责任。她想，既然这肯定是要被点破的事实，那么，无论对于已经历经了世事的有末清明，还是正安静地等待命运夹面袭来的清川澈来说，应该还是能够接受的吧。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想，那就不妨赌一把，如果错了，她也会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

　　“有末先生，有一件事……我听得出来，您大概还不知道，不过，我若是对您说了，您今晚肯定也会睡不着的。但我还是决定要告诉您。”
　　有末清明听她说得如此郑重迂回，当即也慎重地说：“千叶，你说吧。我已经被瞒了这么多年，总该有知道的权利。”

　　“本来不该是由我来揭晓的，不过，反正这件事您迟早也要知道，而且，清川先生现在刚好又不在，那就由我来告诉您好了。”千叶轻轻咬了咬嘴唇，“清川君，也就是清川先生的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您知道吗？”

　　“我知道，下午那时纱英夫人曾提起过。我以前还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会视男人如粪土，就这样一个人过一生，没想到，一来到札幌，她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了。”因为叶山梓一离开他就和另一个男人建立了家庭，有末清明到现在仍然耿耿于怀，话声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挫败感，“这真是讽刺啊……看来我根本就不了解她。当然，话说回来，这世上谁又能真正了解谁呢？连了解自己都这么的难。”

　　“您还不明白吗？”千叶低低地叹了口气，“他是您的儿子，清川君是您的儿子啊……他和您一样，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他现在是个摄影师，就职于一家杂志社，经常要到国外工作。有末先生，这一次您恐怕是见不到清川先生了，不过，清川君现在刚好就在札幌，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