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93、总第369章

　　（三百六十九）
　　他们回到大门那里时，看到杉田正坐在一张矮椅上，俊二则悠闲惬意地趴在他身边，任由对方为自己梳理背上的毛。
　　“俊二真是受欢迎……”望着这一温馨静谧的场景，千叶不由说，“这样的画面，恐怕也只有在乡间才能看得到吧。”

　　“我听静子说，俊二常常会跑到这儿来陪杉田先生。大概是知道他孤身一人，会寂寞吧，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多田俊不经意地说，“何况，美瑛只是个小镇而已，很有人情味的。夸张一点说，这里人人都相识，而且彼此友好，和东京那种就是住在隔壁也不会打招呼的大都市迥然不同。”

　　“我现在可以肯定，你外婆在这个地方是个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当然，她是著名的推理小说家，本来就是名人……何况，”千叶笑了笑，“还有两个这么厉害的外孙。”
　　“没错，水木这个姓氏，”多田俊顿了一下，“在这一带的确广受尊重。”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杉田面前，后者看到他们，也站了起来：“小俊，千叶小姐，你们要走了吗？”
　　“是啊，我们还要到别的地方看看。”多田俊笑着点了点头，“杉田先生，谢谢您。”

　　“校园很整洁，也很美……我想，在这样的学校里读书的小朋友，一定会觉得很开心。”千叶由衷地说。她跟着多田俊也朝杉田鞠了个躬，“总之，非常感谢。”
　　“承蒙夸奖。”听她这么说，杉田沧桑的脸上当即绽放出了笑容，“千叶小姐，下次来美瑛时，欢迎再来这里看看。”

　　“好啊。”千叶怔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那么，杉田先生，再见了。”
　　“杉田先生，再见。”多田俊也说，“请保重。”
　　“再见。”杉田这时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你们兄弟俩在美国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们会的。”多田俊笑着说。他弯身轻轻拍了一下俊二的头，“俊二，我们该走了。”俊二显然是听懂了他的话，旋即摇着尾巴和他一起朝大门外走去。

　　千叶又朝杉田行了个礼，然后跟着多田俊和俊二出了学校的大门。在跨出校门的那一刹那，她蓦地一阵恍忽，心想，在此之后，她还有可能重返美瑛，再走进这所小学吗？
　　老实说，她是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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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镇上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之后，他们开始朝郊外骑去。这一天看来天气极好，美瑛的原野上到处都是观光客：有和他们一样骑脚踏车的，也有乘观光车的，当然，也还有为数不少的徒步旅行者。

　　多田俊轻车熟路地引着千叶避开了人群。虽然这时还只是北海道初春融雪的时节，气温仍旧很低，而且，距北海道繁花盛放的缤纷夏季，也还尚有些时日，不过，一路上，所经之地，或花田，或菜田，或麦田，在千叶眼里，也已经是美不胜收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刻，多田俊突然停了下来，“有一个地方，大概会有你说的那幅油画里的风景。”
　　“是吗？”千叶当即兴奋地说，“那我们去看看吧。”

　　“这不正要去吗？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多田俊笑望着她，“之前，你不是说，已经在上川的乡下找到一模一样的风景了？”
　　“是你自己夸口，说美瑛这里到处都可以看到那样的风景，没什么好稀奇的……”千叶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吹牛。”

　　“我怎么可能会吹牛？”多田俊有些不屑地说，“在我看来，那幅所谓的《家园》里的景色其实非常的大众化，恐怕普天之下，到处都有相象的风景。甚至有可能，美瑛这里的麦田，才是你以前买的那幅油画的作者的真正取景地。不过，千叶，你可别跟丢了。”

　　“说到这个，”千叶这时想到了什么，不由前后左右张望了一通，“多田俊，俊二怎么又不见了？”
　　“它是这样的。可能又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所以，就溜走了。”多田俊淡淡地说，“不过，说不定，在下个什么地方它又会突然冒出来。”

　　“这么说来，俊二还真是有个性，”千叶听了，当即笑了，“就像个顽皮的小男生。”
　　“以年龄来说，在狗的世界里，它本来就是个小男生。你应该也知道，男生的注意力一般都很难集中。开始的时候，它可能也觉得跟着我们很开心，因为毕竟很久没见到我了……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厌倦了，分心了。不过，你别看它这样，我确信，它最后肯定还是能找到我们。”

　　虽然他这时只是在说小狗俊二，千叶却不由自主地心念一动。她当即想起，这许多年来，多田俊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过类似的话，当然，他说的是他本人。
　　那么，此刻，他是不是也有借着俊二在影射他自己呢？

　　“不知不觉，已经到中午了……”多田俊低头看了看表，“千叶，你饿不饿？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好啊，”千叶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是有点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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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他们转入一处比较平坦的空地停了下来，就着饮料吃了一些带来的点心。随后又休息了一阵，才继续上路。

　　转过了一个很长的缓坡之后，眼前是一大片的麦田，远远望去，还真有一幢草屋静静地立于一望无际的绿浪之间。在草屋附近的路边，种着两棵长势不同的树。
　　“啊，就是这里了吧……”千叶欢呼了一声，“简直就像是春季版的《家园》。”

　　“我就说嘛，那种大众化的风景怎么可能就上川那里有……对了，千叶，”多田俊长眉一扬，笑眯眯地说，“不如我们来比赛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我印象里，我们似乎从来没有比赛过。老实说，去年那时看着你和岩田、长谷川一起赛跑，我还真有点羡慕你们呢。”

　　“好啊，”千叶这时心情很好，当即就答应了，“不过，你想比赛什么呢？也跑步吗？”
　　“当然是骑脚踏车。”多田俊指着远方麦田间的那幢草屋，“以先到那幢草屋前为胜。胜的那个人，就获得了那棵较大的树的命名权……你觉得怎样？”

　　听他这么说，千叶不由想起了以前自己和竹田修争论谁是油画里那棵较大的树的事。她还记得，当时的她霸道地以姐姐的名义，占领了画里的那棵长得大一些的树。没想到今天居然有机会和多田俊在现实的麦田里比赛，从而争取那棵较大的树的命名权。

　　她这时想，虽然在东京及川家的庭院里，她已经拥有一棵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桂树，但如果现在，能在美瑛这里，又获得一棵自然生长在田野间的生命树，又有什么不好呢？她本来就是一棵树，倘若再加上一棵，不就成森林了吗？

　　“好是好，”她点了点头，随即又说，“不过，你自己也说了，你从小就在美瑛这里穿行，不仅车技好，路况也是相当的熟悉……我怎么能赢得过你？”
　　“这我知道。”多田俊微微一笑，“就像棋类比赛里的开局让子，为了显示公平，我也会先让你一程。这样吧，我就等你骑过前面路边的第一棵树后再出发……你觉得公平吗？”

　　千叶抬头远眺，前面的路边的确有一棵树，而且，距这里还有一段挺远的路程，她想，就算多田俊再熟悉这里的地形，又体育万能，自己也不是什么运动白痴，总不可能先行这么远还是输给他吧？当下，她欣然应允：“好啊，那就准备开始吧。”

　　“唉，真是搞不懂你，有时慢腾腾的，像只蜗牛，有时又好像是个纯粹的行动派，”多田俊看她似乎立刻就要冲出去的样子，忙伸手拉住了她蠢蠢欲动的车头：“这毕竟只是游戏性质的比赛，你别太拼命……摔倒跌伤的话，可就麻烦了。”

　　“我才没那么笨呢，我从小也算得上是体育健将，就只是不如你熟悉这里罢了。还有，”千叶直视着他，“等一会儿，你可别欺负我走远了看不清，偷偷抢跑。”
　　多田俊轻轻哼了一声：“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你放心好了。”他这时松开了手，“你这么想出发，现在可以走了。”

　　“你啊，最好别做小动作，”千叶当即骑了出去，不过，仍然没忘了回头提醒他，“被我看见可就惨了。”
　　“我才没那么差劲呢，”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多田俊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看你是因为没信心赢我，在为自己找台阶下吧。”

　　“随你怎么说。”
　　千叶没有再说什么，开始心无旁骛地向前疾驰。这是五月初的一天，虽然北国春迟，但毕竟春天还是来了，因此，御风前行时，分明可以感觉到，仍然清冷的风里隐隐流动着乡间的植物到了复苏季节时特有的那种清新芬芳，她不由深深地、长长地吸了口气。

　　偶尔，她会忍不住回过头，倒不是真的害怕多田俊会作弊，那或许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又或许是为了求证对方是否仍然还在他们约定的赛道上……

　　这样做，于她而言，并非没有意义，毕竟，在她过往的人生里，她已经参与过太多次另一方中途退场的比赛了。那种一个人傻傻地冲到终点，蓦然发现对手早已不知去向的感觉，说不难过，肯定不是真的。

　　所以，当她清楚地看到多田俊仍然静静地待在原地，哪怕身影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悄然微笑。
　　她想，不论将来怎样，至少在这一场比赛里，她可以确定，自己绝不会中途失落对手，也绝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只有风的终点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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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骑过了路上的第一棵树后，她一想到多田俊这时已经出发，不由暗暗鼓足了劲，打起十分的精神踩脚踏板。然而，春天固然美好，但春天的天气也正如俗话里描述的，说变就变，渐渐的下起细雨来。不过，比赛已经开始，当然不可能会因为突然下雨就半途而废，因此，千叶仍然毫无减速地继续前行。

　　每当她往后望时，也仍然能看到多田俊的身影在飘着细雨的来时路上渐渐向她这里靠近。而前方那幢作为终点标志物的草屋，也仍静静地沐浴在蒙蒙烟雨之中。
　　有一刻，她不由徒然而生一种错觉，仿佛因为这一场雨，天地之间，其他数已亿计的人都消失了，就只剩下她和多田俊两个人。

　　到了这个时候，赛程已经过半，千叶心想，多田俊从小在这里长大，车技又好，自己可不能在最后时刻掉以轻心，让他超过了。
　　她深深地呼了口气，加快了踩车的步伐，这时雨也越下越大，成了小雨。虽然外衣和头发都湿了，不过，她还是必须承认，这样在雨中骑脚踏车的感觉确实很好，何况，比赛也还没有结束。

　　然而，不管她怎样努力，在转过了一个大弯，距那幢草屋近在五六百米之内时，多田俊终于赶上来了，而且，俊二也奇迹般地出现了，风雨之中，跟着他以一种矫健而有力的优美姿势快速地奔跑过来。

　　若是在以往的各种比赛里，看到自己的对手在最后冲刺阶段赶上了自己，千叶多半会觉得有些慌乱和紧张，不过，当多田俊和俊二渐渐接近，她却分明感到了一种类似于终于能和同伴会合的欣喜之情。

　　她想，大概是因为，她一个人在空旷无垠又下着雨的原野里独自行走太久了，所以，不知不觉中，也有些寂寞起来。
　　虽然她一直都很孤单，惯于独处，但这样的寂寥感觉，以前在城市里时好像从未有过，这或许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吧，总能令人发觉自身的渺小和无助。

　　由此可见，那些常年流连于苍茫巍峨的大雪山，不惮和世间最恶劣的天气搏斗的登山家们，确实是太了不起了……
　　千叶生平第一次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