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69、总第345章

　　（三百四十五）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性格，我也不会等到人近中年的时候，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说起来，他和我也算是挺投缘的，从高中时代认识，到现在也有三十多年了，他好像对谁都不冷不热，仿佛谁都可有可无，却和我一直都保持着联络……真的非常难得。”

　　说到这里，中野楠轻轻呼了口气，“有时我也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能聪敏一些，看出你们之间的感情，说不定就不会三番五次地去试探你对我的态度，转而大方地祝福你们……这样，这世上至少也会多两个幸福的人。”

　　他这么说时，英俊的脸上满是遗憾的表情，当然，也还有相当明显的惋惜和懊悔，令清川梓本就隐隐作痛的胸口更加郁结难受：“中野，别说了！在这件事上，有错的只是我，像我这样的人……”她侧开头，看向窗外，“老实说，根本就不配得到幸福。有末这一生会遇到我，也只能说是他的不幸。”

　　中野楠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心想，他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清川梓的人了，甚至于比被清川梓深爱过的有末清明还更了解：了解她童年时在家庭变故中遭受了怎样无法弥补的心灵创伤以及至今也没有停止过的自我拯救，了解她在甘于自我放逐和渴望得到关爱之间的辛苦挣扎，也了解她的孤苦和坚强，还有温暖与善良……

　　这可能也是他即使到了今天，仍很难说服自己舍弃她的原因，所以，他是真的很高兴现在的她会把自己的事拿来和他商量，而不是像年轻时那样，什么都藏在心里，只会自苦。
　　何况，事到如今，他能为她做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叶山，别这么说，也别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中野楠温柔地望着她，“而且，据我所知，虽然当年是你离开了他，有末也并没有恨过你。我想，任何一个人，倘若这一生能有机会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就算后来没能在一起，肯定也只会觉得自己很幸运……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一生也遇不到真心所爱的人。”

　　“每个人活到我们这个岁数，如果人生不是太失败的话，总会有几个自己非常在意和珍惜的人，对我来说，你和有末都在其中，所以，我刚才说愿意祝福你们，是真心的……”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可是，叶山，有时候我们也必须接受现实，人生已经这样了，耗着不是办法，要想摆脱困境，可能真的要改变一下方向……”

　　“我明白的……我会好好考虑一下。”清川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她知道，自己如果真这样做的话，绝不是为了寻找下半辈子的支撑，她自认足够坚强，并不需要这样的扶携，只是，如中野楠所说，若想不陷入更大的困境，可能有一天也不得不迈出那一步。

　　但她这时也不免深深怀疑，那真的会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吗？还是说，其实不过是饮鸩止渴，因此，反而会令急于闯过难关的自己，陷入另一种更为可怕的困境之中呢？

　　没错，在清川源过世之后的这五年里，一直都有些适龄的优秀男人试图接近她，不过，她极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大概都被自己的外表蒙蔽了，不明白真实的她是个多么乖僻冷漠的女人，何况，对于婚姻，对于幸福，她一惯都不抱什么奢望，所以，那些或明或暗的追求者，最终都一一被她拦在了心门之外。

　　“等澈和宁子的感情都有了归宿，我也该从他们的人生里退到更偏的位置了，这样，才能把原来的位置让给其他更适合的人。”她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一直都算不上是个称职的母亲，但如果能把照顾澈和宁子的责任，平安顺利地交到他们各自命定的那个人手里，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你也不必这样想……”中野楠当即出言安慰她，“不管到了什么年龄，有怎样的人生变化，父母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何况，小澈和宁子都是懂事的孩子，我想，他们肯定也希望你今后的人生不会孤独，能过得幸福。”

　　清川梓没有说话。她侧头望着车窗外月色朦胧的东京街路，她想，五十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不年轻了，不过，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却仍可算是黄金时代。
　　中野楠说得对，她确实该改变一下自己的方向了，不过，绝不是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是去尝试以前的她因种种责任束缚而不得不长期搁置的梦想，这样，即便她的人生一直都是残缺的，总还可以在来得及的时候，尽可能地减少一些遗憾。

　　第二天下午，清川梓回到了札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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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千叶在灯下看书时，突然接到了清川梓打来的电话。这两天空闲之余，她有时也会想，清川梓到了东京后，见到清川宁子会说什么呢？还有，会不会机缘巧合，就这样和有末清明重逢了？

　　毕竟，虽然生活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比如她自己，总是十年如一日地波澜不兴，但在同一时间，对于另一些人而言却恰好相反，说不定天翻地覆，甚至换了人间……因此，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清川先生，晚上好。”千叶当即问，“您是不是已经回到札幌了？”
　　“是啊，下午到的。千叶，”清川梓顿了一下，“我和宁子谈过了。”
　　“是吗？”听她直接把话题引向了宁子，千叶心下不由暗想，看来，她猜测的事应该是没有发生了，“宁子她……”

　　“她答应我，不会再和有末君来往了。”清川梓轻轻叹了口气，“当时看着她一下子变得表情灰暗的脸，我也觉得自己很残忍，心里也很难过，毕竟，宁子一直都很乖巧懂事……可我也有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千叶，等我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会在诊疗时告诉你的。”

　　千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怀疑，她想，去年近新年那时，那个简直是义无反顾地朝有末一弥走去的清川宁子，真的会因为母亲和对方的父亲曾经是恋人，就放弃自己孤注一掷做出的决定吗？

　　当然，也有可能，孝顺的她，为了不让母亲面临和昔日恋人重逢的巨大尴尬，于是便坚定地斩断了对有末一弥的情丝，可话说回来，与那种一时的窘迫艰难相比，一生的幸福怎么说也会更重要吧？

　　何况，她也不认为清川梓会是一个这么自私霸道的母亲，仅仅只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今日的有末清明，就专制地强迫宁子服从自己的意志……那么，她所说的“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指的是什么呢？

　　虽然清川梓这时的语气很肯定，仿佛一切已成定局，然而，千叶心里却隐隐觉得，就算清川宁子已经答应了母亲，这件事肯定还存在着很大的变数。
　　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当然是因为某个重要的相关人……那个人，是有末一弥。

　　她相信，身为母亲的清川梓，对宁子一定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但她也绝不低估有末一弥，毕竟，现在的宁子已经二十二岁了，早就过了那种只把父母的意见当作第一参考的单纯年龄，再说了，就算知道继续交往下去将面临无数困扰，这世上又有几个女生会不相信有末一弥能化解一切难题呢？

　　“这真是没办法的事。宁子会不开心，也很正常，”千叶终于说，“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非常喜欢有末学长。”
　　听她这么说时，清川梓当即想起了前天午间会面时有末一弥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不过，不管他城府有多深，那个时候，他还是等于向她承认了，他对千叶并未忘情，只是不得不有所取舍而已……那么，如果他最终选择的是宁子，会是出于怎样的考量呢？不会只是因为宁子长得更漂亮吧？

　　“唉，人生哪能事事都随人意……不过，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挫折，老实说，”清川梓不无担忧地说，“我真的害怕她会承受不了，而且，我也担心她今后的人生会因为这件事留下什么阴影。”

　　“宁子其实是一个很坚强的女生……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这些天来，清川梓是第二次听到别人这样评价自己的女儿，虽然她怀疑，无论是有末一弥，还是千叶，会这样说，可能都是为了安慰她，不过，她还是会想，或许真的还是同龄人更能理解宁子：“希望如此了。――好了，千叶，今天就说到这吧，我们以后再聊。”

　　“好的。”千叶轻轻点了点头，“清川先生，您这些天来回奔波，肯定也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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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之后，千叶站起身来，走到阳台外面。静夜中，望着公寓大楼背后那条这时车辆和行人都变得越来越少的街路，她突然想，两个在过往的生活里走散了的人，多像那些在黑暗中夜行的路人，即便在某一刻，其实已经走到了同一条路上，也会因为光线太暗，或隔得太远，又或一时走神，而漠然地遥遥错过……下一次，就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又走到同一条路上了。

　　但是不是这样错过了，就真的不好呢？或许，那时的走散，便是命运所能做出的最好安排，而之后偶尔的隔岸同行，不过是一种想像或安慰罢了，以证明我们没有彻底忘却那些已然逝去的美好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感到有些凉意了，正欲转身回屋，眼角的余光隐约看到了角落里那盆无声无息的雏菊。她当即心念一动，决定把它搬进客厅里，这样，就比较不容易忘记浇水了。等阳光更好的时候，再把它搬出来晒太阳。

　　她把那盆雏菊放在客厅的书橱旁，摆好后，在边上坐了下来，仔细地打量它，想知道它是否还活着，有没有长出新叶的迹象。不过，怎么看都是一副蔫头耷脑、毫无生气的模样，她不由有些失望了。

　　虽然冬天那个时候，清川澈无比肯定它还活着，但千叶这时不免有些怀疑，它真的还活着吗？
　　不过，她想，不管怎样，肯定也要等到这一年的春天彻底结束那个时候，才能定夺它的生死，然后再处理它。

　　（社会篇第七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