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53、总第329章

　　（三百二十九）
　　因为新年那时，岩田守和雪乃明还没在一起，所以，千叶猜他们正式开始交往的时间肯定并不长。而一般来说，恋人们总是倾向于在恋爱关系更加确定的时期，才让自己的亲友知悉自己已经有了男（女）朋友的事实……由此可见，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潜意识里也是很期望能得到她的祝福。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不这样做呢？

　　她这样想着，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岩田，雪乃，晚上好。”
　　“千叶，坐吧。”岩田守拉开了空着的一张椅子，让千叶坐下。
　　他看起来倒和往日没有两样，显得自然且随意，反而是之前在电话里急于公开自己的男朋友的雪乃明这时于眼角眉间还有着些许害羞之意：“学长，你来了。”

　　“我能不来吗？下午那时，你在电话里说，要带你很棒的男朋友给我看看……”千叶微笑着看她和岩田守，“所以，就算今晚会发生地震海啸，山崩地裂了，我想我也会赶着来的。”
　　“学长，你别取笑我了。”雪乃明白晰的脸当即红了。

　　“我不是取笑你，我是真的很开心。以前在篮球部的时候，看着你们俩斗嘴，虽然说，在口才方面，岩田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而且，他也一向会让着女生，不过，他被你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真的挺可爱……”

　　或许是因为突然想起了那些少年时代的温馨往事，说到这里，千叶不由笑了：“那时，我就想，可能你们俩才是合适的，因为看着你们站在一起，心情总是会很平和，很舒服。”她顿了一下，“虽然说，要过这么多年你们才能走到一起，的确是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事，是永远都不算晚的。”

　　“千叶，谢谢你。”岩田守低声说。
　　虽然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敏感的人，不过，或许是因为千叶急于为他和雪乃明走到一起祝福的心意太明显了的缘故，他还是当即就真切地感受到了，因此，一时之间，心情难免会有些复杂。
　　毕竟，眼前这两个女生，一个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另一个，则是他的初恋。

　　当然，这倒不是说，他还和四五年前那样，在同村上音相恋的同时，心底深处，仍是熄灭不了想和千叶在一起的期许，哪怕一直到与雪乃明正式交往之前，他都对这个像一棵开花的树一样的女生心怀着某种憧憬……
　　到了今天，这样的少年情怀，已经湮没在如流的时光里了。

　　高校时代的他，虽然学习成绩差强人意，但毕竟天生聪敏，又体育万能，而且家境也极殷实丰裕，因此，一直都狂妄地以为，在这个世上，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过，现实终究是残酷的，或者说，总有许多事，非自己力所能极……就比如说，在学习上和多田信并驾齐驱，在篮球技术上胜过上原阳一，还有，和千叶在一起。

　　既然如此，倒不如坦然接受自己的渺小和不完美，并试着热爱和完善这样的自己，反而还会有更加丰盈的人生收获。
　　就好像那个时候，他父亲岩田敏一对他说的，如果有一个人，他一直都得不到，这对他可能也是一件好事。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样的、不得不和生活达成的妥协里，总有一种类似于“到底意难平”的情绪在心间如云烟氤氲，因此，于他而言，在面对着千叶时，要保持一颗绝对的平常心，仍然还是会有一些困难。
　　不过，对于今时今日的他来说，也未必就不可以假装做得到。

　　何况，退一万步来说，他也没觉得因为高中二年级以来单恋千叶的缘故，令自己错过了许多好东西，走了许多不必要的弯路，反倒是因为认识了千叶，他开始学会了如何收起十七岁以前那种如箭猪一般的、想和身周的整个世界对抗的针刺，虽然依旧会受伤，但终归是避开了那条注定要摔得头破血流、满身伤痕的成长路，从而渐渐成为现在这个开始变得成熟稳重的他。

　　这就是成人的世界，和可以肆意挥霍的、如春光般明媚的少年时代相比，它的主色调是灰色的，甚至还有些苍凉暗淡，因此，需要自己去寻找阳光……但人总得长大，要去面对无法抵抗自然法则的、真实脆弱的自己，并去承担自己的人生责任，因此，早一点明白这样的道理，并早一点学会爱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呢？

　　何况，雪乃明还是这么好的一个女生，他相信自己是真的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而今生的幸福，已经在不远的前方，隐约可望。
　　至于失败的初恋，就让它化成一缕阳光，继续照亮他未来的人生路好了……或许，也不可能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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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长，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雪乃明这时的眼里也开始有了类似于宽慰的神情。她迟疑了一下，“老实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有些担心，担心……”
　　尽管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千叶还是很容易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当下半开玩笑似地说：“雪乃，别傻了……不过，话说回来，因为岩田这么出色，所以，对于如何牢牢抓住他，你的确还是应该多用点心。”

　　“他要是敢变心，我可饶不了他……”雪乃明瞥了岩田守一眼，“不过，说实话，岩田最让人放心的也就在这里，所以，在这方面，我倒不怎么担心。”
　　千叶含笑不语。她当然也同意雪乃明的说法，岩田守虽然个人条件优越，却的确并不花心，一旦喜欢上了某个人，总是不太容易改变，所以，她不得不承认，虽然雪乃明有些大大咧咧的，但选男朋友的眼光真是一流。

　　她举起自己的饮料杯，微笑着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为了庆祝你们走到一起，今晚，我决定破例多喝几杯酒。”
　　“那好啊，不过，学长，可能还要等一下……”雪乃明侧头望了望大门的方向，“我还请了一个人，他应该就要来了。”

　　千叶一怔，不过，她很快就明白那个人是谁了。－－在这座城市里，除了清川澈，还会有谁呢？
　　“学长，你一定猜到了吧，没错，是清川学长。他说手头还有一点工作，要稍晚一些才能到这里。”雪乃明望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清川学长也是我最敬重最喜爱的学长之一，所以，我也很想和他分享我的幸福。”

　　岩田守这时淡淡地笑了笑：“恐怕不止是这样吧。”
　　“拜托，岩田守，”雪乃明赶忙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说话，也没人会当你是哑巴的。”

　　“你想怎么样，千叶这么聪明，还会猜不到吗？”岩田守看了千叶一眼，“不过，我的确很好奇，你这位清川学长究竟是何等样人呢？害得你总是念念不忘做牵线红娘。”
　　雪乃明也颇有深意地注视看千叶：“等一下你就会知道了。我的眼光，你还用怀疑吗？”

　　“雪乃，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他们的对话，令千叶觉得很困窘，“你再这样做的话，我以后可就不理你了。”
　　“学长，别这样，我真是觉得……”雪乃明的话还没说完，这时，一名侍者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过来，正是他们正在谈论的清川澈。她自然就闭口了，一脸欣喜地和他打招呼，“清川学长！”

　　“诸位，”清川澈走到他们面前，彬彬有礼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我们也刚到不久……正聊得开心呢。”雪乃明说。

　　“这一位，就是岩田君吧？”清川澈望向岩田守，“幸会。我是清川澈，和雪乃以前是东北大学的校友。”
　　岩田守这时也站了起来，躬身回礼：“清川君，幸会。早就听雪乃说起过你了，很高兴今天能见到真人。我是岩田守，”他侧头望了千叶一眼，“和千叶是高中时的同学。－－请坐吧。”

　　“我听雪乃说，你们以前都是篮球部的，关系很好，真是令人羡慕。千叶小姐，”坐下后，清川澈看向千叶，“好久不见了。”
　　“清川君，”千叶微笑着点了点头，“晚上好。”

　　自从情人节之后，他们的确再也没有见过面。千叶这时一看到他，旋即想起了情人节那天晚上，当她从清川澈那里拿回自己的那盆雏菊时，他说，如果她那盆雏菊长出了第一片绿叶，希望能立刻通知他。

　　虽然说，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很多的事，不过，每当看到那盆雏菊时，她倒是都会记得清川澈的这个古怪要求。她这时不由想，只要真还活着，那盆雏菊应该很快就会长出新叶来了……但清川澈自己，是不是还记得这件事呢？

　　清川澈见到她，倒是立刻想起了不久前有末一弥来札幌的事。在有末一弥离开他的公寓后，他当即就想，有末一弥既然到了这里，不可能会不联络千叶并和她见面。不过，他比较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会是在来见他之前，还是之后呢？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对于他来说，是有区别的。－－至于有什么区别，他倒不愿意去深想。

　　而对于在那之前，他为什么会如鬼使神差一般，把自己一直收藏着的、从不示于人前的千叶的照片拿给有末一弥看，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唯一可以解释的，大概就是，人有时候，难免会头脑短路，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雪乃明先是望着他们俩，随后又看了若有所思的岩田守一眼：“好了，我们点菜吧。”
　　“雪乃，今晚由我请客……”清川澈当即说，“除了是尽地主之谊之外，也是为了祝福你和岩田君。”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雪乃明笑着说。她看向千叶，“千叶学长，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随便，还是岩田来点吧……”千叶看了岩田守一眼，“岩田，今晚你是主角，可别一直都不说话。”

　　“在吃这方面，我也很随意。还是由清川君来决定吧……毕竟，他是本地人，对北海道的饮食风味肯定会比我们更在行。”岩田守说。
　　“你们既然都这么说，”清川澈笑了笑，“那么，我就不推让了。”不过，话虽如此，等侍者过来时，他还是认真地征询了众人的意见后才点了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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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田君，我听雪乃说，从美国留学回来后，你就一直在家族的会社上班，”侍者走后，清川澈问，“平时一定很忙碌吧？”
　　千叶记得，在人群中，他的话一般都很少，更少主动寻找话题和人交谈，今晚会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应该因为，岩田守是雪乃明的男朋友的缘故。

　　“是啊，常常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停不下来。不过，我父亲看在眼里，似乎很满意。”岩田守点了点头。他苦笑了一下，“老实说，我很羡慕清川君，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以前，我是说高中以前，也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逃离上一辈为我设计的人生路，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上班族。”

　　“是吗？”雪乃明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注视着他，“守，我还以为，你以前向往的，是职业运动员或其他与运动相关的职业，因为你体育万能嘛……没想到，原来你的理想和清川学长一样，想做一个自由职业者。”

　　“这……”岩田守轻轻呼了口气，然后笑了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当是年纪还小时的一种幻想吧。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赛场，虽然清川君那样的人生我还是会很憧憬，不过，或许，我终究也只能乖乖地回到我现在的跑道上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对于某些人来说，还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听岩田守这么说时，千叶又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自己接受岩田敏一的邀请，为岩田守补课的事。她还记得，有一次，在去往体育馆的路上，岩田守曾对她说，除了成为某个行业的精英之外，人生应该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可最终，他还是如他自己所说，回到了主流人生的大道上。

　　或许是因为，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改道的过程中，对于岩田守的人生选择，她多多少少总是产生过一些影响，因此，这时望着神情有些寥落的他，她不免会有些担心，他到底喜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呢？

　　毕竟，如果在面对自己的生活时，总是无法排遣那种类似于“情非得已”的心绪的话，恐怕是很难感受到成功的欣喜和幸福的愉悦的。
　　这样的人生……

　　“我是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工作，不过，说实话……”清川澈顿了一下，“这样的人生，肯定也没有外人想像得那么美好，所以，岩田君，你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这我相信……”岩田守看了沉默的千叶一眼，像是明白她这时在想什么似的，他自嘲地笑了笑，“记得以前有一次，在一起去体育馆的路上，我曾老气横秋地对千叶说过，人生无常，最好要有两手准备。我现在发现，自己还是蛮有远见的。如果将来我真的不适合做企业家的话，我可能会去尝试自己喜欢的工作。万一也以失败告终，我大概就会认命，不再怨天尤人了。”

　　“好啊，守，反正，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雪乃明在一边说。
　　“我也支持。”千叶这时插话了，“岩田，你还记得吗？你以前不喜欢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学习上，可是，只要你肯努力的话，不也一样能考上很好的大学？”

　　“所以，千叶，谢谢你。”岩田守由衷地说，“我的确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走上今天这条我以前认为最不可能去走的路。－－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很有挑战性。”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有时候，我发现，那种自己身体里的从商基因一点一点地被唤醒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他这么说时，清川澈和雪乃明都用一种颇为疑惑的目光望着他和千叶。千叶当即微笑着解释：“是这样的……高中二年级那个时候，我曾经做过岩田的家教。”
　　“这样啊……”雪乃明释然地笑了，“我能想像。虽然岩田以前不爱学习，不过，身为篮球部主将的他，在学习一级棒的经理人千叶学长面前，偶尔肯定也会觉得有些惭愧的，对不对？”

　　“惭愧？才没有呢……”岩田守也笑了，“与其说是惭愧，不如说是身为运动员的那种可笑的好胜心。”
　　“我明白了。”雪乃明恍然地看着他，“守，你一定是看到多田学长、千叶学长、长谷川学长，还有中野学长他们都排在年级总分榜的最前面，而你却连自己名字的影子都找不到，伤自尊了，所以，终于决定发愤图强。”

　　“可以这么说。”岩田守含笑点了点头。
　　他想，如果把自己高中三年级时那种临时抱佛脚般刻苦冲刺的学习动力，都算在对千叶的单恋上，显然是不客观的。毕竟，他又不是一个毫无头脑的运动傻瓜。
　　何况，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要千叶背负那种因被他喜欢过而不得不承受的精神压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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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侍者陆续过来上菜。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葡萄酒后，清川澈举杯说：“我们先干一杯吧，为了大家能聚在札幌这里。”
　　“的确很难得，不过，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雪乃明微笑着看他和千叶，“以前，我也没想到会和岩田在一起……总之，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那还用说吗？雪乃，在这个世上，像岩田这么好的男生，可不是谁都遇得到的。不过，”千叶笑了笑，“我觉得你们的缘分，恐怕从高中那时就开始了，只是你们自己没有察觉到罢了。”

　　“可能吧，那个时候的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所以，这缘分就一直都没断……”
　　说到这里，雪乃明大概联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脸色当即微微一变，于是，便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