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古道音尘决》米果多多

8、回忆，缘起

　　长安城一片缟素。宽阔的大街上荒无人烟，风吹起身上的白色麻衣，真冷。远处飘过幽幽低泣声，第三日了，陛下发民哭临宫殿中，旦夕各五十举音。
　　凄凉的挽歌若有若无，如泣如诉，映衬着天边如血残红。
　　又是，“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和三年前一样的古埙曲，像远离了的灵魂在不舍，徘徊，低吟。
　　魂兮梦兮，不复归兮！连离人泪也清薄如朝露。人生在世，所求为何？

　　身后突然响起女人温和疲惫的声音——“很久没有这样了。”
　　回过头，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公主目光悠远，正默默望向长路的尽头。
　　她刚从宫中回来，脸上还能看出哭过的痕迹。由于未施粉黛，眼角细细的皱纹便毫无保留地显现了出来，第一次发觉她像个普通的女人，会哭，会软弱无助，也会哀伤流年一瞬间。
　　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第一次没有闪躲。
　　娘死后的几年中，在家里总是能见她婀娜高贵的身姿，光彩照人，一袭红衣，翩若惊鸿。无奈她越美丽越完美，我就越躲着她。小时候是因为陌生而害怕，长大了变成漠然地反感。为什么她可以活得骄傲自信，想要什么得到什么，而娘却红颜薄命？
　　原来，她并不是一直都那样快乐，至少今天，我看见她眼中的无奈凄惶，如同，我在阿爹眼中读到过的苍凉。
　　终于卸下长公主高贵华美的外衣，普通妇人垂下眼睑，愣愣地盯着我，良久，才叹了口气，“凌风，你知不知道，我总是很怕见你……你和她长得真是像。”
　　“公主？”抬起头，普通妇人的眼神凄迷。
　　她自知失态，掩饰地笑着摇摇头。“知道上次国丧是什么时候么？”
　　“上次应该是……建元六年，太皇太后驾崩。对么？”
　　她点点头，“已是十几年过去了，”微笑在她脸上慢慢漾开，“那个时候，陛下和你阿爹还是天天纵马上林苑，玩官兵抓强盗，到处抓打猎山鸡，骗吃骗喝的野小子呢。”
　　上林苑年少轻狂的时光如同午后的阳光，重新照亮她苍白的脸庞，“陛下这小子，当时还顶着我夫君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可把我给气坏了。深夜总见，两个人一身泥巴尘土，满头汗渍地从荒郊野外跑到平阳府来，吵得我睡觉都不安宁，还得给他们摆饭。”她忍不住笑起来，“俩人吃起饭来那样儿，就像饿了多年的乡村鄙夫一样。”
　　“噗哧~”我笑出声儿来，“陛下真可爱，一点也不像以前我在椒房殿见他时凶巴巴的模样。”
　　“那个时候不一样，他们呐，是故意装作纨绔子弟的模样骑马游猎，韬光养晦。”
　　“为什么要……韬光养晦？”我不明白。
　　公主认真地看着我，思索了一阵，“找个机会和你细细说吧。”她抚了抚我的鬓角，突然问到：“你见过陛下了？”
　　“嗯，就前几日，我把阿爹削的木剑送给太子时正巧碰上，陛下当时在讲打仗的事儿，太子顶撞了几句什么‘兵者，死生之道，不可不慎也’之类的话，陛下便拂袖而去，小姑姑栏都拦不住，陛下那张脸拉得有驴长……”说着拉着下巴比划了一下。
　　公主笑了一番，若有所思。
　　“凌风，以前母亲让你读过《四书》吗？”
　　提起母亲，还是忍不住眼睛酸涩。我摇摇头，“母亲不要我读书，母亲只给我讲神话故事。”
　　“那，孤给你找一个老师，教你《四书》和春秋公羊学，可好？”
　　我点头，也许这样时间会好打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