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古道音尘决》米果多多

1、玩泥巴

　　四岁那年，我趴在长安的大街上玩泥巴，用一个小陶罐装好水，水和泥巴，捏出一只黄黄的小兔子。正高兴的欣赏我的小兔子，一只脚“嗖”的一下闪现，又“嗖”的消失，眨巴眼的工夫，我的小兔子变成了一张大脚印。一时只觉气血上涌，果断利落的抓住一只胖胖的胳膊，俩眼精光爆射，瞪着面前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死胖子，你还我的小兔子！”胖子拼命挣扎，“你放手，你放手，什么破兔子……”
　　“哼，我刚捏的兔子被你踩坏了！不还我兔子你甭想溜！”我死死拽住他不放，恶狠狠的说。
　　胖子小脸涨得通红，偏又甩我不掉，弯腰抓了一把泥巴，往我脸上扔。我忙把头一偏，躲了过去。哼，凭你也敢欺负我，在哥哥们的多年“虐待”下，我什么欺负人的把戏没见过。
　　“死胖子，快道歉，道歉了我就让你走。”我学着大哥的样儿，雄赳赳的昂头冷笑。
　　这时后面又跑来几个小男孩儿，其中一个稍大点儿的笑道：“小胖，我说你怎么不追我们了呢，原来是被个女孩缠住了呀！你这‘汉兵’也太烂了吧，就你这样儿只能作‘匈奴’！”
　　当时汉匈刚刚交战，长安百姓受匈奴之苦久矣，如今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个个摩拳擦掌，希望能振大汉天威。连孩子们都受了影响，把平时的“官兵抓强盗”的游戏，改成了“汉兵抓匈奴”。
　　我一听，嘲笑道：“死胖子，就你还抓匈奴呢，别给我们丢脸了，趁早回去找娘喝奶。”
　　“回去找娘喝奶”是哥哥们经常笑我的一句话，这下终于用到别人身上去了，一阵得意，手一松，放了这胖子。谁知这胖子不识好歹，竟大力一推，我便被推到地上去了，屁股生疼，忍不住哭道：“你这头死肥猪，坏蛋，我叫阿爹来打你！”
　　“你去叫啊，去啊！吓唬谁呀，没人管的野丫头！”胖子在我面前伸舌头，做鬼脸。
　　“呜呜，要不是阿爹去打匈奴了，你现在屁股都被打烂了……我阿爹可厉害了呢……”想到近一个月没见阿爹，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吹牛，不要脸……”
　　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我下意识地抬头，路上奔来几匹骏马，打头的穿着蓝色战甲的不就是阿爹么？
　　我哭着爬起来，奔过去，“阿爹，阿爹——”脚下突然一滑，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碎石子蹭破了手心，疼得我号啕大哭。
　　马蹄声停下，一双温暖稳健的手把我抱起来，我抬起满是泥和泪水的脸看到了阿爹熟悉的温和笑容。阿爹用满是清胡砟子的下巴蹭我的脸，暖暖的痒痒的，我忍不住咯咯笑出声儿来。
　　阿爹假装惊异地皱着眉头，“哪来的小怪物，满脸是泥，还又哭又笑的——”阿爹一边呵我痒，一边说。
　　“阿爹，阿爹……”我笑软在阿爹怀里，扭股糖般撒娇，阿爹也呵呵笑起来。
　　“阿爹，你怎么才回来，阿果好想你啊。”我抱着阿爹的脖子，顺便把脸上的泥巴，泪水和鼻涕都转移到阿爹身上去。
　　“好啦，好啦，乖，不哭了。”
　　阿爹一说，倒想起哭的原因来，“阿爹，有个胖子欺负我。”
　　“厄？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们家阿果？”阿爹笑着，握住我的手心，看了看，“你呀，哪要别人来欺负，自己就能欺负自己。”
　　我噘起嘴，“就是那个胖子——”手指向身后，谁知那帮小孩早就跑得没影儿啦。
　　阿爹把我抱上马背，缩在阿爹温暖的怀里，马蹄的“得得”声渐渐听不见了，像陷在绵软舒适云朵里……
　　“到家啦，小猪。”
　　我睁睁新松的眼，“娘，你怎么下床了？你病好了么？”
　　娘自从生了小弟弟卫登之后，就生了病，一直卧床不起。今天娘竟然穿了一袭淡蓝色的深衣，由侍女搀扶着迎出门来，看得出娘是略施了脂粉的，苍白的脸透出淡淡红晕。
　　阿爹忙上前扶着娘，“怀风，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大夫说了这个病就要好好修养，吹不得风的。”一边斥责身边的侍女，“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能让夫人下床呢？”
　　娘笑着，“你别怪他，是我自己要下来的，整天在屋子里待着我都要闷坏了。”
　　阿爹挽着娘的手，温柔的说，“只要你现在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就带你到草原上看看，那里的日落真美，天地都染成金色，牧人赶着牛羊悠闲地往回走，小羊羔“咩咩”叫着……一个个的小帐篷前都燃起火堆，全家人围在一起一边说草原的传说，一边喝羊奶……”阿爹脸上露出宁静的笑容和向往的神色。忽又叹了口气，“若不是战争，若不是这些匈奴人非要侵略大汉的疆土，我真不愿打扰这草原的宁静。”
　　“听你说得这么好，我还真想去看看呢……”娘低下头，闪过一丝忧伤，“就是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怀风，你……”阿爹强笑着。
　　“你不用安慰我，我的病我知道。”娘抬起头，用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阿爹。
　　我当时想，要是时间在这一刻停止该有多好，娘，阿爹和我永远在一起。
　　娘突然“扑嗤”，“你和阿果一起去玩泥巴了么？瞧你们一大一小两只花猫，还不快去洗洗？”一边让侍女张罗着烧水给我们洗澡换衣服。
　　娘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一轮新月。阿爹脸微的一红，故作生气地瞪了我一眼，“都是阿果，把泥都蹭到我脸上来了。”
　　我嘿嘿笑着，向他做了个鬼脸。
　　“好啦，好啦，快去洗洗。”娘不顾爹的反对，硬是亲手解了阿爹的盔甲。
　　等阿爹走后，我蹭到娘的面前，“娘，你今天真漂亮。”又故作老沉地叹了口气，“唉~弄得阿爹只顾得看你，都不理我了。”
　　娘红着脸，操起屋角的笤帚往我屁股上打去，“臭丫头，我没骂你玩泥巴你还得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