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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冲 突 ...

  •   聂超在敏感时刻对新闻播出的越级干预,在海天卫视内部造成了极负面的影响。记者,尤其是年轻记者中出现了思想混乱,对于截然相反的两种指令,无所适从,不知到底应该听谁的。过去,裴逸是大家心目中的标尺、权威。他的观点、理念、决策,如教科书般,被其他人自觉接受、执行。然而这一次,新闻事实牵扯到了裴逸本人,而他的处理方式又明显与舆论的大风向不一致,这就让部分人对他的立场是否公正、客观,做法是否正确产生疑惑。
      裴逸因此陷入两难境地。一方面,他要捍卫他认为正确的原则,以免新闻报道的总体导向出现偏差。面对这一波强劲的炒作之风,他不厌其烦地向部分激情满怀但思考力不足的记者解释为什么应该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另一方面,他又必须维护海天的内部团结,避免与聂超正面、公开冲突。因为聂超毕竟是台领导,是更高一级的管理者,他不能让下属产生只要认为上级不对,就可以藐视,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印象。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海天新闻在对外传递信息、表达态度时,出现价值取向上的冲突,自相矛盾,失去观众的信任。然而聂超却并不理会裴逸的苦心,一再当着新闻中心记者、编辑的面跟裴逸唱对台戏,打击他的威信。于是,各式各样的议论、谣言开始在团队中流传。裴逸在医患矛盾问题上的冷静、客观态度,被某些人视作保守甚至徇私;他为顾全大局对聂超的一再忍让、小心周旋,被某些人说成是趋炎附势或阳奉阴违……在猜忌与不理解面前,裴逸表现出最大的克制和耐心。周波和几位副主任气不过,嚷着要将嚼舌头的人揪出来加以训诫。裴逸听罢淡淡地笑,难道要大家噤若寒蝉吗?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吧。
      裴逸在编辑区内漫无目的地走着。考核述职会议开了一天,台高层干部即将换届,权力交替、利益纷争,每逢这个时候,他总是感到很疲惫。聂超上任将近一年,业务上毫无建树,权力斗争倒是搞得“有声有色”,仰仗着头顶的保护伞,将自己的势力一点点渗透进来,并逐步扩大。海天卫视实行的是企业化管理,用人机制过去不拘一格,相对透明合理,如今所谓的“竞争上岗”却充满了形式主义的味道。裴逸一向重行轻言,最反感夸夸其谈,因此他开会时明显心不在焉。倒是会后一位主管人事的台领导半开玩笑地建议他去竞聘分管行政、后勤工作的副台长,引起他的注意。这虽不是正式的谈话,却隐晦地传递出了一个讯号——电视台最高决策层里有人希望他离开现在的位置。
      “你看这里改成这样是不是更好些……”配音间的门没关牢,星雨轻柔的声音低低传来。裴逸抬头,隔着玻璃只见星雨正拿着一份稿件在跟飞絮讨论,两人都很专注,心无旁骛,以致裴逸站了好一会儿,她们都没察觉。裴逸嘴角勾起一道极浅的弧线,悄悄走开。时近傍晚,外出采访的记者陆续回来赶发晚间各档新闻的稿件,编辑区内一派繁忙景象,各个岗位有条不紊地运作。不管是谁,认真工作时的样子都是美好的。这一切,那样熟悉,那样亲切,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离开?裴逸暗暗冷笑。有的人操劳一生不知所为何来,而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相比之下,他是幸运的,他所从事的工作是他所热爱的,放弃这样的工作,无异于放弃人生,他做不到。委曲求全,绝对不等于软弱可欺,倘若迫不得已,唯有反击。想到这里,裴逸有些郁闷的心中升起一股斗志。
      “裴逸,”周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将裴逸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寞桐出事了。”
      ……
      “来呀,”寞桐操起一把手术刀,死死攥在手中,怒目圆睁,布满血丝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不要命的就过来,大不了一起死!”
      常言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方才凶神恶煞、步步逼近的几名大汉,一时间被寞桐的架势震住,没敢再有所举动。趁着双方僵持的空隙,寞桐迅速朝倒在一旁的乔泱看了一眼,之前他还在艰难喘息,这会儿却没了动静,寞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哥,你千万要坚持住!焦急万分之际,门外终于传来等待已经久的喊声——“警察来了。”
      飞豹在环城公路上疾驰,裴逸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尽头,耳边“呼呼”的风声好像还在不断催促他“快点、快点”。周波告诉他,数十人下午突然冲入省医心脏外科,围攻殴打医护人员,甚至禁锢了两名医生,其中包括寞桐。裴逸来不及听他把话说完就冲了出去。那一刻,他无法冷静,甚至无法思考,只知道必须赶到寞桐身边,立即、马上!正是下班的时间,路上车水马龙,飞豹离开高架路后,不得不减速慢行,在离省医还有两个路口时,干脆被牢牢困在了车流中。裴逸心急如焚,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朝医院飞奔而去。小桐,你不能有事,我不许你有事!
      “乔泱,乔泱!”寞桐无暇理会周围的混乱,全力为乔泱做着心肺复苏抢救。她焦急、难过、心痛、委屈、愤怒……这几年,医护人员被打的消息时有耳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那些人竟然伤害乔泱——他是医生的典范啊,妙手仁心,像天使般善良高贵,他们居然对他拳脚相向。为什么?凭什么?!因为那个病人不幸去世了吗?可是他们已经尽力了呀。乔泱当初抱病为那名患者做手术,给了他再生的希望,若不是突发感染,他过不了多久就能康复出院了。可是,术后出现并发症很常见,那不是乔泱的错啊。为什么那些人听不进半句解释?为什么他们要将悲痛化为暴力,全部施加在倾尽全力抢救患者的医生身上?乔泱那双修长的手,在手术台上灵巧如翻飞的蝴蝶,曾经拯救了无数生命啊,他们却无情地将它踩在脚下。当乔泱心疾骤发倒在地上痛苦抽搐时,他们竟无半点怜悯之心,依旧将拳头狠狠砸在他身上。为什么?患者是人,医生也是人啊。人,怎么能那样对待人!看着昏迷不醒的乔泱,寞桐的泪水盈满双眸,却固执地不肯让它落下来。操起手术刀的那一瞬,她真有杀人的冲动,即使她一向尊重病患及其家属。因为刚才那些人,不值得她善待,甚至不配为人!
      裴逸见到寞桐时,惊呆了。那是他的小桐么?一头乱发披散着,汗湿的发丝粘在颊边,苍白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目光呆滞,神采尽失,整个人虚弱地倚在墙边,恍若狂风骤雨中无助的小草。他不知道,要不是乔泱舍身相护,情况会更严重。
      “小桐!”裴逸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寞桐跟前,“你怎么了?”
      寞桐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悲伤与迷惑,想说什么,未及出声人已软倒。裴逸一把抱起她,在几名护士惊讶的目光中,将她轻放在病床上。细细端详昏睡中的寞桐,裴逸心如刀绞。他的小桐,他尽力呵护唯恐不及的小桐,在过去短短几小时内,究竟遭受了怎样的待遇,以致绝望到如此田地?
      寞桐很快就醒过来了。“好些了么?”裴逸握着她的手,柔声问。
      寞桐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激灵,猛地坐起来:“乔泱!”
      “放心吧,他没事。”裴逸轻声安抚。刚才,从几位护士口中,他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乔泱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是尚未醒转。
      “我要去看他。”寞桐推开裴逸的手,翻身下床。裴逸无奈,只得小心地陪伴左右。
      乔泱安静地躺着,戴着氧气罩的脸上几处淤伤格外刺目,露在薄被外的手缠着绷带。寞桐轻轻捧起那只手,喃喃道:“要是伤到筋骨,以后可能就做不了手术了……”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簌簌而下,落在那洁白的纱布上,“他不舒服,还在输液,听说病人情况危急,他拔了针头就去救人,血流了病人胸口一片。他心里只有病人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裴逸听着、看着,心口就像堵了块大石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想到那日两人的言论之争,裴逸更觉心痛。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怨声载道,然而医护人员又何尝不是满腹苦水无处诉?撇开是非因果不论,用这种野蛮极端的方式处理问题,绝对是错误的。而媒体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对那股弥漫于医患之间的浓浓怨气、怒气,媒体能完全脱开推波助澜之嫌吗?
      “李医生,”一名护士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裴逸的思绪,“乔博士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寞桐抹干眼泪,接过报告细细看起来。
      “怎么样?”见寞桐的眉头越拧越紧,裴逸忍不住问。
      寞桐没有回答,对护士下了一连串医嘱,待护士转身去准备后,才看向裴逸,眼底不再有纷乱的情绪:“你回去吧,我今晚要呆在这里。”此时,她已不再是伤员,而是一名医生。
      “你……”裴逸不放心。
      “我没事,别担心。”怕他不相信,寞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真的,回去吧。”
      裴逸默默凝视着她,他不希望她留在医院,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想带她回家,回到那个温暖、安全的地方,拥她入怀,抱紧她,抚平她身心所受的创伤。然而,他知道他别无选择,纵使不舍,纵使担忧,他还是点了点头。
      出了医院,夜幕已经降临,时值初秋,白天被太阳烤得火热的空气,此时透着阵阵寒意。裴逸不禁耸了耸肩,刚要举步,手机响了,看了一眼,暗暗咬牙。
      “裴逸,你在搞什么?”聂超似乎已经习惯了对裴逸吼叫,“省医的事报得不汤不水,一点看头都没有!为什么A台有打架的镜头,我们没有?那么精彩的画面居然没弄到手,收视率不让别人抢去才怪!”
      精彩?他把惨烈叫做精彩?裴逸胸中瞬间燃起怒火,恨不得破口大骂。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那段画面弄来播,决不能输给人家。”聂超根本不理会裴逸异乎寻常的沉默,继续发号司令,“我告诉你,别犹犹豫豫,怕这怕那的。别的单位得罪不起,医院我们还得罪不起?现在都说要给市民发泄的渠道,我看这个机会就不错,你们要好好利用,知道吗?”
      裴逸忽然很想笑,传媒业有聂超这种人,有聂超这种领导,如何不可笑?可笑至极啊!敷衍了几句,裴逸厌恶地挂断电话,想了想,拨通了沈烨的手机。沈烨下午一直在医院采访,只是自己一心扑在寞桐身上,顾不得跟他详谈。
      沈烨是海天卫视跑卫生线的资深记者。对于省医发生的冲突,他采访得最仔细,掌握的资料也最多。A台播放的闹事者殴打医护人员画面,其实是省医的保卫监控录像,这些他赶在A台记者之前就已经拿到手,却没有编进新闻里。
      “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应该那样对待医生。更何况,那些人根本就是职业医闹,跟流氓地痞没什么两样,为什么要替他们张目?”沈烨平静地说着,“病人死了,家属认为医院有责任,而医院一口否认,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解决。这个时候播出那些刺激的画面,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我是记者,不是看热闹的。”
      裴逸默默看着沈烨,很感动。他多年的同事,用这种方式坚持原则,表达对他的支持和理解,甚至为此承受了不应有的责备。周波说聂超在新闻播出后大骂曾获全省优秀记者称号的沈烨是浪得虚名。
      “其实,你可以解释……”如果说沈烨这么做,完全没有考虑寞桐的因素,那是自欺欺人。同事为了他而受委屈,这让裴逸感到惭愧。
      “没什么好解释,我有没有本事,其他人有眼睛自己会看。”沈烨顿了顿,关切地问,“裴帅,那个……李医生还好吧?”
      裴逸嘴角微微一勾:“挺好,谢谢。”
      “那么,”沈烨眨了眨眼,“你呢?”
      “我?”裴逸愣了一下,“我怎么了?”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聂超……”沈烨抿了抿嘴,他知道,裴逸一向不喜欢人家背后说人,搬弄是非,“总之,我相信你,你是对的……”
      “谢谢!”裴逸露出一个浅笑,某种暖暖的感觉在心底慢慢漾开……
      ……
      清晨,寞桐匆匆赶来看乔泱。昨晚她一直陪在乔泱身边。半夜里,乔泱终于醒了,哑着嗓子催她回宿舍休息,她拗不过,只得离开病房,却一直惦记着乔泱,睡不踏实。轻轻推开房门,寞桐愣住了,乔泱床前竟然坐着一个女人。大概是听到动静,她本能地转过头。那是一张清雅秀丽的脸,仿佛在哪里见过。寞桐犹豫了一下,试探地叫道:“林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冲 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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