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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相 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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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缓缓站起来看着寞桐,脸上有瞬间的迷惑,旋即露出笑容,浅浅的、甜甜的,非常好看:“寞桐?”
寞桐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简单聊了几句,目光便都不由自由地转向乔泱,他脸上的氧气面罩已经摘去,但看上去依然很憔悴。
“他怎么了?”林姝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打扰了乔泱。寞桐盯着管子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液,不做声。
“告诉我。”林姝转向寞桐,轻声细语,却不容拒绝。寞桐微微合眸,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说。
听完寞桐的话,林姝默默在乔泱床前坐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让人揪心。
“我在这里陪他,会碍事么?”凝视乔泱许久,林姝轻轻开口。
“不会。”寞桐指了指床头一个按钮说,“要是他醒了,麻烦你按铃通知我。”
林姝应了一声,视线并未离开乔泱。出门的一瞬,寞桐忍不住回头,只见林姝轻轻趴在乔泱枕边,脸颊和他的贴得很近……
放下电话,裴逸撇了撇嘴角,对他而言,找个理由来搪塞聂超并不难,更何况聂超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做事从来没恒心。脾气发过之后,下面的人不做事,他一时也没有办法。虽然省医的事不会就此结束,但后续报道由沈烨负责,也没什么可担心。手头的事告一段落,裴逸想起了寞桐。虽说昨晚在电话里,寞桐一再强调她很好,他却无法相信,还有乔泱,不知道醒了没有,对那个男人,他实在亏欠良多。按下寞桐的电话号码,是忙音,试了几次都一样,也许她正忙吧。裴逸轻叹了口气,做事去了。
当眼前的影像渐渐变得清晰,乔泱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惊讶、欢喜、慌张……
“喃喃……”随着一声轻唤哑哑传出,乔泱唇边现出一抹微笑。
“醒了?睡得好么?”林姝伸手抚上他面颊,淡淡地笑。独处的时候,他喜欢喊她的小名,那轻柔的呼唤,总让她心动不已。
乔泱点点头,想如往常般摸摸她的脸,刚一动就有痛感传来,记起受伤的事,悄悄将手藏进被子里。林姝只当没看见,柔声问:“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乔泱看了看头顶的药液,“感冒而已,打完针就没事了。”
林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默默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既然他不想说,那又何必强求。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乔泱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
“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吗?”林姝不答反问。
“169天。”
“169天。”
两人异口同声,随即相视而笑。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乔泱幽幽道,这几月以来,他不在她身边,又害她担心了吧。
林姝缓缓俯下身,将头埋在他肩窝:“乔泱,我们回家好么?”
乔泱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捋着她的发,良久,吐出一个字——“好”。
……
寞桐仔细为乔泱做着检查,偶尔视线交汇,他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总透着一丝不安,转向林姝时,却又染上淡淡的笑意。寞桐心里一阵难过,他在暗示她什么都不要说,他在努力装轻松。如果换作自己,看到心爱的人这样,可能早就急得发脾气了,而林姝却并不点破,反而很配合他,仿佛乔泱真的只是累了躺一躺。爱,原来可以这样。爱,也许应该这样吧。迁就对方的想法、做法,只因为,那是他所期望的。恍惚间,寞桐脑海中闪过裴逸的影子。总说爱他,然而相处多年,自己究竟迁就过他多少?回想起昨天他焦虑的眼神、关切的话语,当时他有多不安,多不舍?却和林姝一样,默默选择了迁就。是的,他总在迁就,以至于自己对他的迁就习以为常,视作理所当然,一次次忽略他的感受,甚至伤害他的感情……低低的呼唤声传来,寞桐抬头,正迎上林姝问询的目光。那双黑色琉璃般的眼睛温和平静,像极了乔泱的。寞桐忽然明白了那样的眼神为什么总能让人感到安定和温暖,因为那里头满含宽容与理解。然而这一次,她却有种羞愧的感觉,匆匆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一连拨了好几次裴逸的电话,都没通,寞桐不免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暗怪自己不通情理。裴逸忙啊,尤其是最近,事情一桩接一桩。远远地朝病房看了一眼,乔泱病着,裴逸又何尝不是呢?林姝来了,不远千里,乔泱眼中尽是满足。那么裴逸呢?在他寂寞、疲惫的时候,自己可曾陪伴左右?这一次,只怕又伤了他的心。内疚与不安渐渐占据寞桐的思维,她并不知道,就在她打电话的同时,裴逸也在找她。
……
“可笑,实在太可笑了。”裴逸不断重复着“可笑”二字,却笑不出来。市内一知名楼盘发生业主与物管纠纷,海天卫视的记者好不容易采写了稿子,聂超却一通电话过来下令新闻不许播,原因很简单——当天他要跟那个楼盘的老总吃饭。
“你听过比这更荒唐的理由么?”裴逸终于笑了出来,却笑得很难看,“搞了半天,原来海天卫视是他聂超家开的,他想干嘛就干嘛。他怎么不明码标价,直接收掩口费呀?呃……”裴逸说着忽然轻哼了一声,一手捂着胃,一手撑着桌面,微低下头。
周波连忙上前:“你没事吧?”
裴逸摆了摆手。
“犯不着跟那种人生气。”周波关切地看着他,好言相劝。
“是犯不着,所以我没生气。”裴逸缓缓坐直身子,“我只是觉得好笑,非常好笑!你看到他给我列的单子了吗?”
“什么单子?”周波不解。
“喏。”裴逸将一份传真递给周波,那上面列了一串楼盘的名字,全是不能做□□的对象,其中大多数是知名房地产商的物业。“不明白吧?我给你解释一下啊。”裴逸拿过一支笔,“兴致勃勃”地说起来,“这一家,是我们台的广告客户,碰不得。这一家,是市里的纳税大户,碰不得。这一家,是某领导亲属开的,碰不得。这一家,是聂超的朋友开的,也碰不得……”裴逸每说一句,就在相应的名字上划一条线,一条比一条划得用力,到最后一个名字时,纸都被划破了。
周波听着、看着,心里也很憋屈。媒体是重要的监督工具,在这个监督机制不甚健全的国度里尤其如此。然而有些人,却千方百计将社会的公器变为个人的私器,捞取好处,如何不叫人气愤、痛心?“我们该怎么办?”沉默了一会,周波忧心地问。不管现实怎样不如人意,总还是要去面对的。讽刺的是,考验人们智慧的,往往是些很白痴的问题。
“怎么办……”裴逸自言自语,这次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下一次,下次解决了,还有下下一次。令他愁肠百结的是,他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一件事,而是一种现象、一种风气。
……
站在病房门前,寞桐犹豫不决,几次抬手想推门,又缩了回去。
“绝对不行!”半小时前,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心外科主任刘也的要求。当时,刘也将她叫到办公室,说了一番令她瞠目结舌的话。
原来,昨天死去那个病人家里颇有些势力,他们指使人冲入医院闹事后,还声称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医院为求自保,连夜派人跟对方协商。结果对方同意考虑私下和解,但前提条件是,负责的医生必须在死者举殡那天到现场当众道歉。医院高层讨论之后,竟然提出让乔泱去做这件事,理由是那名病人的实际负责医生在事发后不知所踪,而乔泱是外聘医生,事情完了以后就能离开,不必担心留下什么麻烦。
一开始,寞桐很困惑。她只参与了抢救,并不清楚那个病人的具体情况。但按照科里的说法,病人是死于常见感染,医院不存在失误或过错,换句话说,那不是医疗事故。既然如此,就该理直气壮法庭上明是非,为什么要急于和解?如果说是出于对死者的惋惜、尊重,毕竟医院没能挽救他的生命,那么医院出面慰问、安抚一下病人家属就足够了,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去道歉?难道,这里面暗藏着什么玄机?难道,医院确实做了什么亏心事?听罢院方的决定及理由,寞桐简直出离愤怒。乔泱病发昏迷十几个小时,情况一度危急,除了两位副院长来探望并指示要全力抢救、精心护理外,其他领导都不见踪影。身为心外科主任的刘也更是不曾过问半句。当然,他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忙于处理事件的善后,脱不开身。当初,刘也将所有疑难杂症都推给乔泱,利用乔泱的仁心仁术,为自己捞取名利。如今乔泱卧床不起,邝云飞又恰好应邀到国外讲学,刘也就翻脸不认人,医院高层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只怕跟他不无关系。一个人,怎么能无情、无耻到这种地步!寞桐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病人会骂医生“狼心狗肺”,说医生是“吸血魔鬼”,为什么医患关系会扭曲至此,医患矛盾会激烈至此。因为有许多像刘也这样的人,也穿上了白大褂!
“你跟乔医生关系一向很好,你好好做做他的工作,只要他愿意,什么都好办。”刘也当时皮笑肉不笑,“当然啦,乔医生是我们医院请来的专家,院里不会强迫他做什么。”顿了顿,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如果你实在为难,我也可以出面,不过那样的话……”他没说下去。
狠狠闭了闭眼睛,咬咬牙,寞桐推开了房门。如果非要这样,她宁愿亲自告诉乔泱,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刘也那帮人来打扰乔泱。
也许是因为心情好,乔泱的脸色似乎也跟着好了起来。见到寞桐,他唇边漾起清浅的笑意。
“林姝呢?”房间里还散着淡淡的香气,想来林姝刚离开不久。
“她到外面打电话……公司有些事要处理。”乔泱轻声回答。林姝不仅是一名园林设计师,而且是拥有数千员工的乔氏建筑集团公司副总裁,乔泱当初接受邝云飞的邀请到省医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林姝留点空间,让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而不是照顾他。这些,乔泱曾经跟寞桐提过。
说到林姝,乔泱眼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特有的温柔,如一潭秋水泛起微澜。看着沉浸于幸福中的乔泱,寞桐十分不忍,难以启齿。
“有事?”乔泱留意到了寞桐的不寻常,“说吧,扭扭捏捏的不像你。”
寞桐松开绞着衣角的手指,抿了抿嘴唇:“是这样……”
乔泱听得很认真,除了在某一瞬微微皱了皱眉外,他一直显得很平静。待寞桐说完,乔泱轻合双眸,沉默不语。
“哥。”寞桐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你就为这事儿不开心?”乔泱睁开眼睛,缓缓道。
寞桐没有回答,只是关切地看着他。
“傻丫头,”乔泱笑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有的人习惯了欺善怕恶,可他们忘了一件事,善良并不等于软弱,并不等于任人鱼肉。乔泱的目光依旧温和,只是在看向窗外的瞬间闪过一丝寒意。
“院长办公室在哪里?”在走廊的拐角处,林姝叫住了寞桐,见她有些诧异,林姝抱歉地解释,“对不起,我本来只是不想打断你们的谈话。”
寞桐这才明白,她和乔泱的对话被林姝无意间听到了:“你打算怎么办?”既然如此,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医院现在谁说了算?我去找他谈。”林姝声音不高,却很坚决。
“好。”寞桐想都没想就表示了支持,连她自己都很意外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林姝眼中那道犀利的光芒吧,不容置疑,就像——裴逸。
“不要让乔泱知道。”留下这句话,林姝一阵风似的走了。
看着她娇柔而强势的背影,寞桐不禁感慨,有妻若此,乔泱之幸。相比之下,自己好像差太远了。既不懂得迁就丈夫,也没能力分担他的忧愁,裴逸娶了自己这样的妻子,幸福么?想给他打电话,这才发现手机里有好几条未读的短信,打开一看,顿时红了眼圈,全是裴逸发来的:
“想你。”
“想你,很想。”
“想你,很想,很想。”
“小桐。”一声轻唤传来,似真似幻,寞桐有些恍惚,猛然抬头,不远处,立着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积聚了许久的思念在此刻泛滥,寞桐朝那人飞奔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我也想你,很想……”
裴逸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紧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