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焰火》雨夜千寻

10、怀 抱

　　对电视台而言，节目改版是大事，从酝酿、策划到具体实施，通常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然而，为遏制对手收视率上升的趋势，及早推出新的主持人，聂超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三个月内播出新版《都市一线》。听罢他所谓“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豪言壮语”，裴逸和同事们唯有皱眉。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海天卫视新闻部如开足马力的战车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孟星雨建议举办街头同乐活动，拉近节目与观众的距离。《都市一线》是当地的知名节目，主持人和记者是不少市民心中的偶像，他们要集体走下屏幕，和观众亲密接触，展示才艺，消息一出顿时成为城中热议的话题。裴逸为争取台里拨款跟聂超颇费了些唇舌，幸而活动办得非常成功。当天闻讯赶来的市民将活动现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警方甚至专门加派人手维持秩序，还一度封闭了部分道路。席冰鸢无疑是同乐活动中最耀眼的明星，她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能引来台下的尖叫声。面对热情的观众，冰鸢百感交集，泪水夺眶而出。这恐怕是对她多年努力的最高褒奖，也是最珍贵的临别礼物吧。她由衷地感激裴逸给了她这样的机会，还有精心策划了这次活动的孟星雨。抬眼望去，裴逸静静站在舞台的一角，微笑着看她。虽然曾是记者、主播的他，不时被粉丝拉着签名、合影，然而那赞赏、鼓励的目光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再看星雨，在国外，她是被众人追逐的明星吧？然而此刻她却在台下充当着工作人员，招呼来来往往的观众，娇美的笑容那样亲切、自然，没有半点架子。纠结于心多时的不安忽然消失不见了，冰鸢笑得很灿烂，是啊，有孟星雨在，裴逸不会孤掌难鸣，《都市一线》也一定会比以前办得更好。
　　6月，海天卫视轰重推出新版《都市一线》。开播第一天，节目中首度出现了两位主播——席冰鸢和孟星雨。冰鸢正式向观众介绍了星雨。当晚的节目效果非常好，低迷数月的收视率一举破突十点，超过了对手。冰鸢不得不承认，星雨比她更长于评论和跟观众即时互动。很多看似平常的新闻，经她三言两语一点评，意义马上就不同了。除了个人魅力之外，星雨更大的贡献在于为节目引入了新的观念，让整个制作团队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其影响将是决定性的、深远的。这样的人，实在有理由骄傲。冰鸢为自己当初那点别扭感到好笑，并更加坚信，星雨是《都市一线》主播的最佳人选。改版一周后，聂超组织庆功会，在发言中明里表扬新闻部员工，暗里夸自己英明决断。裴逸胃疼得厉害，勉强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聂超以为裴逸故意不给面子，挽留时话中带刺，星雨及时打圆场，才避免了尴尬。当晚，星雨没费多大力气就将聂超灌了个烂醉。自那以后，聂某人见到星雨再不敢提“酒”字，也不便以此为难裴逸。
　　……
　　“这个新来的主播不错。”寞桐瞟了一眼电视屏幕，把药递给裴逸，看着他服下。
　　“你喜欢？”裴逸挑了挑眉。寞桐一向不怎么看电视，近几个月却成了《都市一线》的忠实观众，只要有空，一定准时收看。裴逸明白，虽然两人彼此甚少提及工作，但对方单位里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寞桐没说什么，却在用行动表示对他的支持。而他，也十分在意妻子的看法。
　　“嗯。”寞桐点点头，“形象好，声音好，亲和力强，评论很到位。”
　　裴逸笑了，寞桐很少夸人。
　　“听说孟星雨是海归，在国外还很有名气，你怎么淘回来的？”见裴逸面露得意之色，寞桐脸上也泛起一抹浅笑。
　　“她自己游来的。”裴逸两手在胸前一绞，重重靠进沙发里。
　　“凭什么？”寞桐学着他的样子舒舒服服地往沙发上一靠，想了想，忽然凑近他，瞪大双眼，“该不会是因为仰慕你吧？”
　　从未见过寞桐这副模样，裴逸觉得可爱极了，好想在她脸上亲一口，心念一转正色道：“如果是呢？”
　　寞桐凝视他片刻才说：“那是好事。”
　　裴逸颇为意外：“为什么？”
　　“保证不会中途跳槽，更不会坐地起价。”
　　裴逸听罢放声大笑。
　　“很好笑么？”寞桐似乎有些不解，“如果有一个值得钦佩的好领导，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工作。”
　　裴逸拉过她的手放在膝上，怜惜地看着她。有时候，这个淡漠而倔强的女人，单纯得像孩子：“小桐，”他柔声问，“你就从来不担心我会被别的女人抢了去？”
　　“你是东西么？抢来抢去？”寞桐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告诉我。”裴逸直视着她的眼睛，也许别的夫妻常拿这种话题逗趣，但他和寞桐从来没有。现在，他也不是在开玩笑。
　　“担心有用吗？”寞桐迎着他的目光，“如果注定要失去，害怕也没有用。”指尖轻轻抚上他面颊，“所以，我选择相信。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不是吗？”
　　裴逸没有说话，默默将寞桐拥入怀中，紧紧抱着。这是他生命中的珍宝，任何时候，他都不愿失去她。
　　“逸……”过了一会儿，寞桐的声音低低传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她没有说下去，因为一张温润的唇封住了她的。良久，裴逸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爱你……”
　　……
　　“星雨，这是改好的样片，你看看吧。”美术编辑齐乐乐和伍翩翩将推介短片制作带递到孟星雨面前，心中有些忐忑，这已经是第三版了，这位大主播对工作要求严苛的传闻实在不假，今天是周末，如果片子再被毙掉，双休日恐怕就得加班了。
　　“放着吧，”星雨接过带子随手放在桌上，“我明天看，有问题的话下星期一再改。”说完拿起手袋就走。乐乐和翩翩你看我，我看你，莫名其妙。昨天是星雨要求她们一定要在今天把第三版赶制出来，说是下周一要拿给裴逸审看。现在又不看了，究竟在搞什么名堂，难道有点名气的人全都脾气古怪？
　　星雨走得很快，她非常后悔今天回来加班忙推介片的事，若非不忍心打断乐乐和翩翩的工作，她根本不会在台里待到现在。说不清为何这般烦躁不安，也许，是因为那个女人——李寞桐。早上路过省医时，正碰到裴逸送寞桐上班。他站在车旁目送着寞桐，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楼中才上车离开。望着裴逸的车子远去，星雨呆坐了好一阵儿。虽然早知道他结了婚，可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尤其是看到他望着那女人时专注的神情和温柔的微笑，她还是感到心里像破了个洞，有什么从那洞里漏下去，并且再也寻不回来了。扪心自问，决意回国并不全是为了裴逸，但在众多条件优厚的电视台中选择海天卫视，却绝对是因为他。从那晚在月之影再见到他的一刻起，她就知道，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思念不是对少女时代的怀念，而是爱，她还爱着他。当年狂热渴望出国，听不进任何劝告。然而孤身漂泊，历尽风雨，尝遍辛酸，梦醒不过一场空。丹尼斯的始乱终弃粉碎了她最后的幻想，十年青春的代价，让她看清了一个事实：最美的景致一直在身边，只是自己贪恋彼岸风光白白错过了。她回来了，不敢奢望他还爱她，只想时时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然而，为什么当面对他时，心底又会生出那么多不满足？他依旧温柔、亲切，只是多了一点疏离与客气。在工作以外，他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难道对他而言，她除了是同事、同窗，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甩了甩头，星雨驱走纷乱的思绪，强打精神将车开出地库，转上干道，向跆拳道馆驶去。现在，她需要好好发泄一下！但愿不要碰到他，可是，又好想见到他……那天，两人在道馆相遇，裴逸吃了一惊。虽然读书时星雨和他一样喜欢运动，可从不练拳，理由是动手动脚的有损淑女形象。
　　“你怎么在这儿？”当时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只是，裴逸是真的意外，而星雨对这个场面已经预想了很多回。她选择跆拳道的理由很简单，裴逸钟爱这项健身运动，上大学时已经是跆拳道黑带了。刚回国时偶然听说裴逸是这家道馆的会员，就萌生了练习的念头。这也许是在工作之外跟他见面的最好理由。她先在另外一间道馆学习，直到系上了黄带，才转入裴逸常去的道馆。
　　“哦，一开始是被朋友逼着去的，后来她半途而废，我倒坚持下来了。其实，这运动挺有意思。”星雨回答得很随意。
　　“你原来在哪个馆练？”裴逸看了看她腰间的黄色道带。
　　“热浪健身中心。那里经常堵车，我就从网上找到这里来了，没想到碰上了你，这下可好，上班下班都要受领导监督了!”星雨说完自顾自地笑了，那笑容很美，仿佛不曾因岁月的流失而有丝毫改变。看着她，裴逸也不禁笑了。
　　后来，星雨常常利用休息时间让裴逸教她一些她这个带位还没资格学的动作，两人一个教一个学，说说笑笑，有时还互相比划几下，彼此间的距离似乎慢慢缩小了。
　　星雨换好道服走进馆里，习惯性地扫了一眼，不知该不该高兴，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在那里了。工作时的裴逸，西装革履浑身上下散发着睿智、冷静、干练的精英气质。现在的他，身穿白色道服系着黑色道带，俊逸英武，就像回到了青春勃发的大学时代。无论是哪个裴逸，都让星雨无比心动，只是，许多难忘的点滴，已经随着岁月一去不复返。望着那个英俊的男人，星雨有些失神，早上那一幕又重现在脑海中。如果，如果当初不是自己那样决绝，不是那样任性，那今天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该是自己吧？人有时候真的很蠢，要不然为何总要在失去之后，才来后悔？
　　整节课星雨都上得心不在焉，动作做错了若干回，幸亏是和黑带分开练，否则一定会让裴逸看出什么。离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厄运再次降临。星雨一个横踢，只觉得脚趾剧痛，对手也一下子丢掉了手里的脚靶，原来是她不小心踢到了对方的手上。对手倒是没伤到，可星雨的脚却被他的指甲划出了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渗了出来。她忍着痛没吭声，可周围发出的尖叫声还是惊动了整个道馆的人，她看到了裴逸不安的表情。
　　星雨拒绝了伙伴的搀扶，一瘸一拐地回到更衣室，翻出纸巾按在伤口上。伤口并不太深，血很快止住了，她又在包里找创可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带，气恼地将包扔在了一边。人要是倒霉，连喝凉水都塞牙缝。她站起来，准备把染了血的纸扔进纸篓，却痛得倒吸了一口气。原来，除了那道伤口，她的拇趾和脚掌连接的关节处已经微微肿了起来，未擦净的血渍下面隐隐的红得有些可疑。“死定了，要是伤到了骨头，半年都不要想再来了。”真是懊恼死了。
　　这样一折腾，刚刚止住的血又开始渗出来，星雨只好坐下一直按着伤口。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其他人已经离开了。皮鞋正好卡在脚伤处，每走一下都钻心的痛。星雨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了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裴逸。走廊里空荡荡的，灯影下的他显得有几分落寞。她忽然有种想从背后抱住他的冲动。每次看到他的背影，她都想去抱着他，然后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倾听他的呼吸，感受他的心跳，那种感觉已经远离她好多年了……
　　听到声音，裴逸转过身来，看到了有些发呆的星雨。“你还好吧?伤得严重么？要不要去医院？”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一双乌黑的眸子注视着她的眼睛，毫不掩饰当中流露出的关切。
　　星雨眼眶一热，有什么差一点滚出来：“没，没什么，就是擦破点皮。”她移开了视线，惟恐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湿润。
　　裴逸扶她到电梯口，松开手，按了电梯的按键。然后，两人谁都没说话，就那么站着。三部电梯中有一部已经停止运行，一部只到三楼，去一楼那部似乎怎么也等不来。裴逸盯着电梯的指示灯，星雨盯着自己的脚，谁都不愿开口，好像怕一开口就打碎了什么。对星雨来说，今天本来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跟心爱的人单独呆久一点，可她却感到难过，非常的难过。她曾经那样渴望他的触摸，渴望靠在他身边，可如今真的有了机会，她却害怕了。刚才，裴逸松开她的瞬间，好像暗暗松了口气，这个细微的动作深深刺痛了她的心，他真的在自己身边吗？不，他根本遥不可及。她是那样的骄傲，原以为无论他的境遇如何改变，只要她愿意，他的心始终是属于她的。然而现在她却发现，她恐怕真的失去这个男人了。猛然间，她有种不想再见到他的冲动，她不需要人家的怜悯，男人，没什么了不起。
　　“叮！”那部只到三楼的电梯在他们面前打开了门。星雨忍住痛，用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进了电梯。“星雨！”裴逸没叫住她，只好也跟了进去。电梯里，星雨把身体的重量移到没有受伤的脚上，因为穿着高跟鞋，为了维持平衡，她只得靠在电梯壁上，样子看起来委实有点可怜。
　　“你啊，为什么不小心点？”裴逸痛惜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一句话却触动了星雨的伤心处。有一次，两人出去玩，星雨在开易拉罐时被割伤了手，裴逸按着她的伤口给她止血时也是这样说的。可如今，人面依旧，情缘已逝了。星雨强忍泪水，她实在不想在裴逸面前哭。于是，电梯门刚打开，她就一头冲了出去。裴逸紧跟在后面，一脸惶惑。
　　也许是刚才太用力了，星雨的脚更疼了，想想还有三层楼要下，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她咬咬牙，告诉自己要坚强，然后迈开腿。
　　“啊!”突然加重的疼痛让星雨忍不住叫了一声，身体晃了晃。裴逸连忙从后抱住了她。靠在他温暖坚实的怀里，星雨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她飞越浩瀚的太平洋时，独自一人在别人的土地上打拼时，受到歧视和欺骗时，寂寞地望着他们在大学校园里的合影时，是多么渴望这个怀抱啊！
　　“很疼么？”裴逸紧张地望着她，“你哭了？”
　　“对，很疼……很疼……”星雨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想告诉他，其实，最疼的是她的心。
　　裴逸没再说话，一把抱起星雨，沿着楼梯向楼下走去。星雨紧紧抓住裴逸结实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胸膛上，闭上眼睛，感觉着那令人舒适的摇晃和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香草气味，好希望他们现在的位置不是在第三层，而是在三十层，三百层……
　　裴逸一直将星雨抱到自己车前，然后小心地放下她，并让她脱掉那双高跟鞋。星雨有点迷惑，她脱了鞋，然后对正在开车门的裴逸小声说：“我的车在那边，麻烦你扶我过去。”
　　“上车。”裴逸喘着粗气，板着脸说道。
　　“什么？”星雨还没从刚才的痴迷中清醒过来。
　　“我说上车！我们去医院。你以为你现在还开得了车？”裴逸拉开车门等着她。他似乎没有因为刚才的亲密接触有什么尴尬或浮想联翩，那语气完全像是在教训孩子。
　　星雨愣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还算幸运，星雨的脚只是关节扭伤外加表皮划伤，医生作了处理后他们就离开了。裴逸将星雨送回了家，一直将她扶进屋里看她换上拖鞋才告辞：“好好休息，明天要是脚还疼，别硬撑着上班，让冰鸢替你一下。对了，你的车我会叫人开到你楼下。走了。”裴逸说完转身离开。
　　“裴逸……”一直默默无言的星雨忽然叫了一声。
　　裴逸停下脚步，转过身，等着她说话。星雨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她能说什么呢？告诉他，她想让他多留一会儿？裴逸凝视她片刻忽然笑了，望着他的笑容，星雨有瞬间的迷惑。“星雨，换双鞋吧，你那脚暂时不适合穿皮鞋。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晚安！”他微笑着回身，潇洒地开门，走出去，轻轻关上门，脚步声由近及远，终于消失……
　　星雨呆呆地望着那扇门。裴逸，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细心，那么体贴。只是，他待自己与平常的朋友无异。难道他真的已经彻底忘掉他们过去的种种？不是说初恋是人生中最难忘的一页吗？难道已经被他撕掉了？可是，为什么他要在道馆门口等她？为什么望着她的眼神那么关切？为什么看到她的泪水那样紧张？为什么要抱她？不，他没有忘记，他还关心着她，还爱着她。也许，那有意无意的疏离，只是他对她过去所作所为的惩罚？没错，他也是个骄傲的人啊。若不是两人分开太久，绝不会让别的女人有机可乘。当初不该放手时放手了，后悔不已，现在还犹豫什么？为什么要骗自己，只想守望他？不，孟星雨爱的男人，永远只能属于孟星雨！

　　（本章为合写，大部分内容由北方夜空的星倾情奉献，特此感谢！星星的小窝在此，欢迎大家去坐坐http://www.jjwxc.net/oneauthor.php?authorid=102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