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经冰心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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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医者，不能自医啊。”
她笑吟吟托着腮坐在柳下，挽了手边竹篮，看着面前那个少女一脸迷茫地睁开双眼。
约莫是十五六岁年纪，墨色薄衫，腰间插着支竹笔，长发随意挽了一束，不着半点脂粉。时世尚严妆，这般打扮莫说是在风流华艳七秀坊中，便是放在寻常人家，也未免素淡得有些寒酸。
冰心立起身，颈上璎珞圈叮叮当当一阵轻响。玄衣少女支着手臂坐起，听得这一阵金玉之声，略觉迷惘，眨了眨眼。淡眉削颊，又无妆点，无非是中人之姿，只是凤目秀长如画，眉心一点朱红，仿佛衬出眼角一丝妩媚来。
冰心扑哧一笑：“你——是万花谷的弟子吧？”
“是。修的是离经易道。”少女坐起身，神情还有些恍惚，“失礼了。”
“没事儿。”冰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秦采青师姐今日不在……偏你赶了这巧。”她一指眼前九曲桥尽处的小亭，“那儿是高师叔平日待的地方。秀坊姐妹都知道，那儿莫说是生人，便是不熟的弟子也不敢轻易近一步——倒累你受伤。”
离经点了点头，心下拼了拼零碎听到的那几句话，多少有了个大概。调息片刻，觉气血已匀，方才轻声道：“我是商羽弟子……琴圣苏雨鸾门下。奉师父与医圣之命，来七秀送药。”
她取下肩头行囊，打开，取出一个小小药瓶。双手奉上，低眉微笑：“有劳姑娘了。”
冰心听得“苏雨鸾”三字，便怔了怔。见她奉上药瓶，眸光一转，却不接过，只笑道：“巧了，我是菡秀弟子——可惜却只是个挂名徒儿。进坊一年，师父么，到今还无缘一见。”
七秀菡秀，万花琴圣，本是一人。世人知者寥寥，便是秀坊花谷之中，深知内情者，也不过数人而已。见离经低头思索，冰心浅笑，续道：“——倒是先见到了位师妹。”
一伸手取过离经手中玉瓶，眸光一转，笑道：“我这一年，挂着菡秀的名，倒是高师叔带出来的。可是她……不见外人。”摇了摇头，叹口气，“妹妹你等着，我先去送药，回来再细谈。”
时近清明，春日阳和，一片天澄水碧。离经立在九曲桥头，玄衫墨发，波光柳色间身影娟娟。
冰心自桥上奔回，水红衣裙随风轻荡：“好了。高师叔说了，谢谢侄女。远来是客，可多留几日么？”
这般说着，神情尚还带着三分难以置信。
众人皆知七秀十三钗情同姐妹，苏雨鸾遣徒千里送药，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高绛婷出口留客，却当真不可思议——离经见了这神色，只是淡淡一笑：“总要先回去禀报恩师。高师叔的好意，心领便是。”
抬眸瞧了眼亭子里高绛婷那一个背影，水烟迷蒙，微微抬手，指指那背影，又指指自己心口，无声示意：“我这心脉，可再禁不起第二次折腾。”
“你！”冰心一瞪，要开口，却也忌惮身后亭中那位喜怒难测的琴魔。一把扯了离经的手，疾走几步，到了忆盈楼后一处角落空地里，才悄声道：“少乱说。妹妹你这么就走，才真要把师叔给惹了。师叔怒了，师父可也不会高兴。师父不高兴，妹妹你来这一趟可是为了什么？——况且师父到底是怎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你若不说清，我可也不放你走！”
离经略略一愣，那厢冰心越发起劲：“方才我救你用了心鼓弦，可费了我好大功力，没十天半月调不回来——你要赔我！”
“心鼓弦？”离经怔了怔，“……原来冰心诀心法，也能救人。”
“我细说给你好了。总之——不许掉头就走！”冰心偏了头，双眉一立，作得一脸凶神恶煞。
她本容色丰妍，亭亭一立，委实没半分威慑气势。离经盯她看了片刻，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不走就是，怕了师姐你了……行么？”
“那就好。”冰心霁颜，一转身，“走，我陪你去坊里走走，绿杨湾那头风景好，人也少。三四月总是阴雨连天的，难得有一日好天晴——对了，你还没说，师父是怎样的人？”
……哪儿来那么多话。
离经轻轻叹了口气。苏雨鸾身份微妙，万花谷虽不拘礼法，却非不知轻重。如她这等贴身贴心的弟子，所闻也不过是一鳞半爪而已。
七秀十三钗之中，苏雨鸾只因是公孙大娘义女，方才得挂了菡秀一名。她身无武艺，早落风尘，琴歌之技，也非出大娘所授，与其他姊妹身世迥异。她与林白轩成婚多年，旁人或道七秀侠女万花画圣，乃是神仙眷侣。却不知她实是因“林夫人”的身份，才被公孙大娘收作义女，能得名正言顺与画圣相配。
或是因早年流离凄苦，苏雨鸾性极温婉，逆来顺受，从无人见她一怒。那画圣林白轩亦是身世坎坷之人，颇有几分愤世嫉俗。离经平日在仙迹岩侍奉师父，屡屡见的便是林白轩一张带怒脸容，一地散碎纸片，耳中闻得琴音凄婉，琴崖画岩相去不过盈盈一水，却只是终日无言相对。
而那千里之外的忆盈楼，公孙剑舞如何名震天下，于苏雨鸾言下却听不出多少事迹。她时常提起的，不过一个名字。
高绛婷。
清音灵动，琴瑟知心。
林白轩是第一个听得懂苏雨鸾琴音的人，高绛婷却是第一个苏雨鸾惊服之人。
高绛婷出身贫苦，拜入公孙门下，却又因天资所限，习不得惊世剑舞。一身孤傲执着，化入一张七十六弦箜篌。
无骨惊弦。那琴曲如何悦耳，世人能知。曲中真意，却唯有知音能晓。
苏雨鸾弦上含怨，高绛婷琴中有执。
曾在忆盈楼上一面之缘，一曲聆罢，知是同道。却未及深交，苏雨鸾便随林白轩远走青岩。再见之时，高绛婷随万花客卿康雪烛回谷，眉梢眼底，皆是丝丝喜色——仿若当年她初见林白轩时，一弦一画，一声知己便尽倾心。
其后一夕惨变，康雪烛剖了高绛婷一双无骨素手，遁走恶人谷中。再其后半载，琴秀长留谷中。有医圣孙思邈尽心救治，有师妹苏雨鸾日日陪伴，有意中执怨难排难解。半载之后，箜篌重现江湖，重归秀坊之中的，却已非是琴秀。
——琴魔高绛婷。
这区区一张箜篌七十六弦，江湖上声名，却敌得起红尘王遗风，纯阳谢云流。
而与苏雨鸾之间的联系，仿佛也只剩下了万花谷中每年向医圣的一声提醒，一趟千里之行，一瓶融雪玉肌露。
“师父一直在翻看康雪烛当年在万花之中留下的东西，盼能找出他的去处线索。”离经轻轻叹了口气，“有人说他在恶人谷中曾现踪迹——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点儿传闻罢了。”
“对了——师父好看么？”冰心眨了眨眼，想转转这略有些低沉的气氛。
“……”离经迟疑了一会儿，“不好看。”怕冰心失望，又飞快加上一句，“不过见过师公的画。画里……很美。”
“情人眼里算什么真……”冰心咕哝，“也不知道师公又是什么样……高师叔可一点不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经冰心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