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歌行》玉吾

13、一语成谶

　　两双金缕鞋玲珑可爱，无声地踏在宫廷长廊中，一步一步又一步。
　　身旁的宝丽尔正如辰时的阳光般明媚柔和。我们晨练已毕，便相约一道散步。
　　“中原古典舞，我们的舞，”连说带比划，“其实就是将四肢、头部、身体都舞成三个圆。很简单的，来，你看。”
　　说着，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向前旋走的动作。身子第一，双脚跟上，留脸绽开一个笑容，紧接着也转过去，天衣无缝的三个圆。
　　宝丽尔大睁艳目，连连拍手：“就是这样！实在是说不出来，嘴巴！ 但，身体三个圆，就可以！”
　　说着，我们不约而同做了一个旋走，牵住对方,甜甜微笑着继续向前。

　　“我今年十岁，宝丽尔多大？”指了指自己，伸出十根手指。
　　“我今年，十五。”
　　“好巧！你和我姐姐同岁，居然都已是可汗的妻子了！”萨仁钦作宝丽尔的爷爷都很足够，即使他是草原的雄鹰，我也不由得为宝丽尔感到微微的难过。
　　但提到此事，她神色却并无黯然，仍开心地笑着。
　　“我家很穷，阿爸卖我。可汗买我，对我好。”
　　饿肚子或挨打的滋味、贫困和卑贱所带来的羞辱，我一样都没有尝过。也许，嫁给萨仁钦，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至少现在，她在萨仁钦的庇护下能拥有基本的尊严，能跳出那样美丽的舞，能快乐地微笑。
　　但是对于姐姐，如果给她和宝丽尔同样的东西，她也能获得同样的快乐吗？又或者是我，是不是因为拥有得太多而不知满足呢？

　　又走了一会儿 ，宝丽尔不得不回去了。刚送别她，抬头看到从长廊那头拐过来两个人，却是方略、赞丹二人。
　　燕国受鲜卑文化影响，并不特别看重男女之防。方徽是内宫侍卫统领，他的儿子便得到方便随时出入宫廷。物以类聚，以方略的人品才干和赞丹有所交往也是意料中事。
　　因此我并不感到特别奇怪，远远站住点了个头了事。
　　但他俩同时停住向这边看来，不再交谈。我仿佛立地生根一般，被他们的目光钉在原地。
　　躲过赞丹豹子的眼，转向方略询问。不料他的目光更加炽热，又一幅欲说还休的样子。
　　心猛地一动，好像突然明了。哪怕我只有十岁，也足能读懂那闪烁着的是什么。
　　不是不知道的。但我总简单而又顺理成章地理解为兄长对小妹妹的情谊，或者是朋友之间的融洽和睦，就像他对素颦和戚朗一样。
　　可朝夕相对，关怀照料的点点滴滴我抹不掉。就好像上次凝萃堂与我大争“孝”道，实是害怕我不尊孔孟被夫子责罚吧？
　　瞬间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腿软手软，马上就要失态。于是乎，再不看一眼，提起裙子小鹿一般飞跑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倒是风平浪静。清晨经常和宝丽尔切磋舞技，与她的关系已很是亲密了。
　　却并非我容易忘记旧友，只是心中有结，不愿见方略，而颦儿和戚朗已许久不进宫来，唯一一次看到素颦还是下午两国女眷用茶点时。她似乎精神不太好，私下要关心她，却又不见踪影。十二岁的姑娘，总归是烦恼更多的吧？
　　最重要是姐姐的事情。父母亲忙得团团转，始终没能找到个合适的机会，为姐请命。

　　打铁需趁热。
　　终于，这一天晚上。
　　“请父王母后赦儿臣不尊礼教之罪！”我“咚”地跪下。
　　甘霖宫清宵殿外，夏秋之交最后的几声蝉鸣，让夜晚有一丝爽快的意味。母亲身边的小床里，锡儿芙儿已经半岁，两个都白白胖胖，可爱地熟睡着。
　　“婉儿快起来，地下凉！”母亲急忙来拉我。
　　“不，请一定听女儿把话说完。女儿那日一舞实在是率性而为，太过鲁莽了，而且，我有自己的私心，并非完全为公。”
　　“什么私心还能严重到这地步？”父亲近日与辽人周旋已是精疲力尽，可我不得不说。
　　“萼绿华歌乃是咏仙女降入凡间与羊权相爱之事。仙女本不应有情爱，可萼绿华也不能阻止自己拥有凡心。公主下降，未尝不若此也。”
　　“你的意思是，”母亲先反应过来，“静儿？”
　　“我只想恳请父亲母亲在这件事情上，能够让姐姐获得幸福。”我深深地叩首。
　　“哎，你小小的年纪，总像个小大人似的，这杞人忧天的怪癖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正是呢，说你糊涂，可你样样皆在人上；可说你聪明，你又时时糊涂。我和你母亲这几日太忙，没有功夫管这事情。等到辽人一走，我们再看看你姐姐心意如何，可好？我的宝贝女儿？”
　　“那儿臣替姐姐谢谢父亲母亲！”
　　“你看看，刚才还郑重其事，这么一会儿就现了原形了。静儿倒还好，这个没礼教的丫头找婆家的时候，我们才真真要替她担一回心呢！”父亲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我啊，才不想嫁人呢！”窝进母亲怀里撒娇，“婉儿就守在父母身边，帮忙照顾弟弟妹妹。”说着抓起妹妹的小手亲了一下，“等到将来锡儿芙儿都长大了成家了，我也赖着不肯走的。”

　　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扑朔迷离。谁能想到，普通的一句玩话，竟成了全天下最悲哀的谶语。我此后的人生，竟完全地变了一个天地。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这两天在东北玩，生生用手机打了这么多字，又用手机发上来。都被自己感动到泪奔！不给撒花对不起我的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