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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明月楼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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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素从未见过一向淡然的林霜天流露出那样浓烈的表情,那样的恨意,让她内疚不安。幸好林霜天待她如故,仿佛那晚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她也乐得如此。她嘱咐陌菱不要张扬,自己也遗忘,可有些事发生了,任你怎样忽略,它终究存在。
他那晚不杀她,是因为他是良善之人,他不想破坏他为人的原则和身为医者的慈悲之心。当然,也许是他不屑于杀她,那只会脏了他的手。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代表他能控制住自己,以后不会杀她。
南疆捷报连连,八月底,镇国公宋岩披甲上阵,熙军如虎添翼,顺利收复二座城池,明惠帝龙心大悦,赞靖亲王与宋岩为军中“双璧”,宋氏一族顿时扬眉吐气。
然福祸相依,西州一带水患与疫症日益严峻,合州、怀州两地更是哀鸿遍野,百里无人烟,幸存的百姓纷纷涌向西州,纵有谢氏广为布施,可流民多达十数万,朝廷也定要出面安顿救济。九月初,明惠帝下旨封箫丞相长子户部侍郎箫远墨为钦差大臣,运二十万担官粮与十万银两前去振灾,不日动身。
是夜,箫惊墨来访。公主府对他来说已是熟门熟路,他一来,伺候在外间的侍女便识趣退下。
“父亲要我随大哥一同去振灾,说是让我多历炼历炼,此去大概要两个月。”他脸色有点不好,孩子气的俊美脸庞微沉,不舍的模样十分惹人。
在一起这么久,她怎会不知他的性格。他不愿做无所是事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他想同在现代一样自立,有目标,并为之努力奋斗,给自己所爱的人一个坚定又温暖的依靠。宛素轻握住他的手逗他开心:“怎么,舍不得我?”
他顺着她的话嘿嘿一笑:“这都被你知道了。”
他第二天便随兄长离开帝都,日子晃晃悠悠又过去了几天,明惠帝却遣陈公公到公主府看她,并问她什么时候回宫。比之住在皇宫里的拘束,宛素更喜欢公主府的自在。她早定了心思,正色道:“陈公公,我虽自幼住在宫里,舅舅亦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好,可公主府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的根,如今舅舅要将我许配出去,以后便是再难回生我之地了。在这里住一日,便少了一日,我应当珍惜这最后时光。”
她声音清越,态度很是坚决,她故意让他们以为她不回宫是在任性赌气。皇上老谋深算,她在宫里迟早要出事的。如今她到了公主府,虽说依然在皇上监视之下,却是自由许多,没有了在皇宫的压抑,而且见那人也更方便。
陈公公临走时犹豫了下道:“公主,老妈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皇上对公主,可是真心的疼爱,皇上这样做,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每个人都有苦衷,难道就应该用用别人来解决自己的苦衷?就连她自己,都为自己的“苦衷”挑起两国战火,让边疆百姓流离失所,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她自认不是无私纯良之人,可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往往总是去指责别人,至于自己的对错,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不愿意去承受别人的“苦衷”,就像她将自己的“苦衷”加诸于人一样,都是个不可理喻的灰色命题。
她就这样矛盾度日,心绪复杂万千。她提醒自己要为那个目标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可那些她害死的无辜生命,总是在夜阑之寂时入梦,扬着一张张血淋淋的脸,问她他们错到哪儿了,要无缘无故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些血肉模糊的脸还问她,究竟是他们错了,还是她错了。
“我没有错!”又一个夜晚,她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早已湿透寝衣。窗外夜色寂静如死,无一丝星光,像一只要将她渐渐困入其中的怪兽。她咬着牙蜷缩成一团,一遍遍喃喃:“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次日上午,管家送来一张颇为精美的请柬,她打开一看,原来是睿亲王在九月初九在府内大办重阳宴,宴请帝都达官贵族闺阁名媛。宛素随手将请柬丢到桌上,兴致缺缺。可转念一想,她有求于睿亲王,他又是明惠帝候选人之一,她不能得罪他。
收好请柬,她继续低头弹琴,心思却控制不住乱飞,未到片刻便弹错了好几个音,一旁的林霜天慢条斯理的饮茶,气度清隽儒雅,低敛的眉目间,却飞快划过抹冷然之色。他并未出言提醒,直至一曲毕,才淡淡道:“公主,今日授课到此为止。”
宛素心虚地笑了下,她曾试过,即使她摒除一切杂念全心全意去学琴,收获却依旧甚微。她也不做无谓的挣扎了,她是跟琴彻底绝缘了。
不过就算如此,届时她也不会连累他断了双手。
九月初九须臾即至,她应邀赴宴。暮色渐沉,她着了一袭素色锦缎长裙,缓缓穿梭于睿亲王府菊风园怒放如潮的菊海之中。
她很无聊。
前方高台上灯火通明,一群公子小姐聚作一团,以睿亲王为中心,正在吟诗作对,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宛素不喜诗词,围观都懒得去。所谓的重阳宴,不过是吃喝玩乐秀才艺,眉来眼去送秋波,最重要的笼络人心罢了。
菊海中错落有致地设了一张张席位,上面摆了精美点心和珍奇果蔬,以及各类美酒。她选了个稍远的角落,抓起桌上的酒杯自饮自酌起来。她喝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酒香清芬,口感甘醇微酸,回味绵长。她不喜白酒,但对这葡萄酒十分感冒,越喝越上瘾。贪杯之下也不知喝了多少,只知再抬头已是月上中天。
高台上诗会已结束,众人又换成乐器大PK,你笙我箫他琴,玩的不亦乐乎。睿亲王端坐主位,凝神倾听对面一个绿衣女子弹琴,并以指节扣着桌面,轻和,神色也不似往日漠然。
那女子琴技不俗,可跟林霜天一比,却是相差甚远。可能是酒喝多了,她头有些眩晕,对侍立一旁的陌菱道:“出去走走。”
陌菱扶着她离开菊风园,两人走了有一段时间,宛素的头反而更加难受了,欲找个地方歇一会儿,环顾四周同,却不知她们身在何处了。
“竟然迷路了……”她微熏,呵呵笑着。
陌菱轻轻一笑,依旧眉眼温柔:“这里好僻静,四下不见一个人影。公主,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找找路。”
宛素点头,扶着棵树歇息,头顶明月高悬,月下她影子纤长,衣带随风轻摆,她一时兴起,抬脚去踩地上那来回移动的影子。她动,影子亦动,她傻傻追逐着,不觉间越走越远。等醒悟时,便愣愣看着面前突兀拔起的高楼。
月光细细撒在匾上,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三个鎏金大字:明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