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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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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公公在驿馆里歇了一晚,次日便返京了。他当日与睿亲王、杨桓密谈许久,箫惊墨不曾参与,所以宛素也不知那三个人嘀咕了什么,不过晚膳后他当真过来“叙旧”了。陈公公问了她失踪前后好多细节,宛素兴庆与睿亲王结盟,与他私下碰面时同她讲了些公主失踪前后情景,又将她经不起推敲的嫁祸夏国的谎言逐步完善,做成了个天衣无缝的局。
这陈公公陈祥如,自幼侍奉皇上,一路从个小太监做到大内总管,定甚是有手段。就算此刻被一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问起,她也答得得手应心。
陈公公听后沉思许久,神色颇为沉重,说了些劝慰的话,起身离去前又道:“若真是夏国欺辱我熙国,刺杀殿下,皇上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若真再打一仗,他夏国还能胜?”
他深得帝心,这一番话,岂不透露了几分明惠帝的心思?宛素面上虽未表露丝毫喜色,心里却是振臂呼应。
陈公公走后,宛素越发闲得无事可做,每日依旧练习走路,双腿经杨大人搜寻的名医悉心医治,恢复得不错,不用人扶也能走上一小段路。素日累了她便窝在驿馆安静的悦尘轩,看那株开得绚烂的海棠凋了花朵,叶子油油地绿了起来。不觉间又过了十天,她一天天细数日子,来驿馆已一月有余。
随着对境遇的了解,前路明亮了些,看似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她心里却没真正松过一口气,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她,沉郁莫测,仿佛命运之瞳。箫惊墨笑言是她的心魔,当初那么迷茫无助的日子都一起挺过来了,现在为何要杞人忧天?
她知他是在宽慰她,想逗她一笑,可他们都明白现在局面虽然平静无波,却正是暗流涌动之际。现在有多平静,说不定以后就有多波折。终于,在她入驻驿馆的第二十七天,睿亲王突然接到明惠帝密函,命其速速遣人暗中护送公主回京。宛素想过,如果两国真打起来,和亲失败,明惠帝应不会让她流落在外,回京是早晚的事。如今局势都顺应了她的猜测,她心里却没半点喜悦,反而莫名忐忑。回京之后,又是怎样光景?
白日里她将谢晏华送她十万两“好处费”贴身藏好,收拾行李之余,不禁感叹谢家不愧为“天下第一商”,出手阔绰得让她咂舌。
晚膳之后,她换上男装,静候了多时的睿亲王领了两个书生打扮的陌生男子到悦尘轩,淡淡嘱咐:“都收拾好了?这两位是我的暗侍,身手都是数一数二的。此次回京不出意外需一个多月时间,期间你由她们护送,记得路上别耍小姐脾气,一路衣食住行都由她们打点。”
“属下见过公主!”
那两个男子抱拳行礼,听嗓音却是女子。宛素细看了两人的脸,二十多左右,面貌、身材无一不普普通通。她微怔:“都是女子?易容术?”
“对。你腿疾未愈,她们方便照顾你。”
虽说是跑路,可堂堂御封公主,总不能让两个男子一路护送。她又想起什么:“我走了,这里怎么办?”
“自然会有公主。”睿亲王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冷峻的脸虽好看,却如一块硬石。
“替身?”她明白过来,又问,“箫惊墨呢?”
睿亲王目光一转,看向旁边静立的杨桓。杨桓垂着头恭敬道:“他有些公务尚未处理完,不能为公主送行了。”
宛素目光黯了下,虽幻想和他一道回京,但也知不太可能。风云渐起前夕,护送她回京都是秘密进行,不敢走漏半点风声,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以防夏国察觉熙国有举兵反攻之意。她一走,顶上去的假公主随时都有可能被识破,和亲使团中有人消失,定会让夏国有所警觉。可她没想过,离别前竟见不了他最后一面!她的心冷得如冬季欲雪时的天空,灰冷沉重,头脑却无比清醒:“本宫收拾好了,走吧。”
睿亲王眯眼俯视她,眼里起了丝笑,神色说不出的狂傲:“脚伤未愈,一路少不了吃苦头了。”
宛素看她幸灾乐祸的得瑟模样,恨得牙痒痒,嘴角牵出抹柔柔笑意,作戏:“谢王爷关心,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请王爷珍重,勿念!”
她将“勿念”两字咬得特别重,睿亲王一惯沉冷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仿佛有只挥之不去的苍蝇再次扑来,他面色微冷,看向宛素身侧:“流霜、听雪,你们一路保护好公主,如有闪失,提头来见。”
那两个易容了的女子齐声称是,告别睿亲王与杨桓,携宛素离去,一路上倒没见几个侍卫。三人在驿馆里绕了好几个弯,闪身钻进一间房子,个子比她高出一点的听雪守着门窗,比她高一头的流霜钻到床下,只听几声轻响,流霜一滑身钻了进去,声音从地底传出,示意她们可以下来。
床下地砖被撬开个大洞,听雪扶着她小心爬入床下。宛素心里升起跃跃欲试的新奇与兴奋,腿挪进洞里,双手用力一撑地面,人哧溜一声钻进洞里,被洞内的流霜一把接住,轻轻放到地上。听雪随后也利落地钻进来,点亮火折子,将洞口堵好:“公主,这地道通向驿馆外,我们今夜先在城中休息,等明早城门开了,我们便离开观南城。”
三人对视一眼,俱是一脸凝重,都不再说话,一前一后护着她,静静猫着腰在低矮狭长的地道里前行。火折子火光微弱,只能照亮足下一方,放眼望去,前方黑魆魆一片,不知路之尽头。地道显然是才挖不久,格外潮湿阴冷,脚下堆积一层厚厚的泥沙,四壁尚未打磨,凹凸不平,头不小心碰到洞底便是一阵生痛。
她因腿尚未好,又猫着腰,一路行的分外吃力,三人走得并不快。约走了半个时辰,腿实在酸软无力,一个跟头往前跌去。流霜听雪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架住她两只胳膊,她才免与地面亲密接触。她怕自己耽误时间,听雪看出她心思,笑着安慰不打紧,天亮城门才开,现在早着呢。三人遂在洞里休息了好一会儿,等她腿上渐渐缓过劲来,流霜二人搀着她继又在黑暗地道中蜿蜒慢行。
她体力不济,期间走走停停,好在没有遇到任何意外,一路安顺。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地势缓缓上升,借着火折子的囊萤之光,隐约可几丈开外有几道台阶。流霜拾级而上,蹲在阶上高举火折子在头顶摸索。几声细碎声响,流霜揭下几块青砖,抛给阶下听雪,听雪悄然放于洞内。她们配合的默契无声,地道内本就寂静,此时更是静得只闻三人呼吸。
流霜将耳朵贴到洞口,凝视细听了一会儿,对听雪做了个手势,轻轻一跃,迅速爬出洞口。她在洞外巡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头顶是床,扶公主出来时小心些。”
听雪应了,半蹲身子双臂一用力,竟将宛素抱起,流霜在上面抓住她的胳膊,两人合力将她从地道出扶出,听雪随后也钻了出来。三人就在漆黑室内拍了身上尘土,正准备安顿宛素歇下,突听沉寂夜色里呲啦一声,一抹火色亮起,并有轻轻足音渐行渐近。
宛素大气不敢出一声,脱口低叱:“谁?”
夜沉如水,那一抹光如鬼火夜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而床边逐渐清晰起来的流霜二人的脸,却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对夜色里骤然响起的脚步置若罔闻。
不对!难道睿亲王假意应允,暗地里却要杀她?或者这流霜、听雪二人本就另有所谋?她的心思瞬间飞转,不变应万变,悄悄抽出贴身藏好的匕首,欲伺机而动。
“是我。”此生记忆最深的嗓音自火光中响起,清朗而温柔。与此同时,那光也停住了,整个屋子豁然明朗起来。箫惊墨站在光芒深处,一手持着蜡烛,一手挽起一道帘子,就那样毫无预兆站在离她二丈远的地方。她大脑突然停止工作似的一片空白,只能看见他略带孩子气的俊美面容。他眉眼本就精致,晕染了淡淡烛辉,分外柔和,让人止不住地想伸手去触摸。
箫惊墨见她失神,轻咳了几下,连忙敛了一脸痴意,侧头看向流霜听雪。她二人极有眼色,掀开帘子关门离去。
“你怎么来了?”她明知故问,心里止不住地柔软。
他走过去坐到床沿上,轻笑:“钻地道很累吧,瞧你这一身土。”他又坐近了些,低头为她拍打身上头上的尘土。
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她抓住他的手,轻吻了下,有些委屈道:“今晚驿馆里没见到你。”
“嘘。”箫惊墨避开她的目光,将她拥入怀中,“别说话,闭上眼。”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了点孩子气的撒娇,怀抱渐渐收紧,身体竟微微颤抖起来。宛素心里突然生了千般不舍,泪不受控制涌出。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抬头看他的脸。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脸上有着与面容不相称的压抑与痛苦。她不禁伸出手试图抚平他眉宇间的沉重,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按在胸口喃喃:“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她的鼻子又是一酸,没有再动,与他静静相偎。果然一小儿后,他的声音平复如常,轻轻松开她:“此行凶吉难料,你腿又未全好,无时无刻都要小心谨慎,照顾好自己,如不出意外,一个多月后我们便可在帝都相见,到时候我希望我能看见一个平康无恙的你。”
他向外间看了看,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堂堂壑亲王的暗卫,自然非同凡响,一路有她们护送,肯定再安全不过。你们我们三人现在这打扮,普通到尘埃里去了。”
箫惊墨一挑眉,不怀好意笑道:“三个男人走一块儿,别人会有想法的。”
她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一撇嘴:“我们结伴上京赶考,怎么了怎么了,说不定以后就高中了,谁敢说三道四!”
“不跟女人斗嘴。”他极明智地打住,默默揉捏着她的双腿。宛素就着晕黄的烛光,一直看着他,眼也不眨一下,生怕他在下一秒就会突然消失。他给她按摩了好一会儿,最后替她盖好被子,凝视她的脸温柔微笑,“夜深了,好好休息……再见。”
“现在就走?”她没想到这一刻这么快到来,突兀得如她来时一般,心生痛。
他还是那般温柔笑着,目光隐隐决然,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她窝在被窝里,清晰听见他温言相嘱一直候在门外的流霜听雪,然后告辞离去。心突然空出一块,未见时想见,相见后却离别。他深夜相候,只为与她送别,留一个吻,道一句再见。
然而何时才能再见!彼时又是怎样光景!
流霜进来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过耳中,含糊嗯了一声。夜阑人俱静,不知有几人与她一样辗转难眠。
清晨被叫醒,匆忙洗漱吃过早饭后,流霜捣鼓着几个小瓶子,然后涂在她脸上。流霜说,回京之路不会那么顺当,小心驶得万年船,三人易容之后,方便行路。听雪递给她一面小菱花镜,转瞬之间,她已化身文弱少年,眉目虽不及她本人清秀,但普普通通甚不惹人眼。
待一切收拾妥当,三人出了屋,所居之地竟是一方小小院落,杂草丛生,满目苍夷,显然已荒废许久。庭院里停着一辆马车,听雪扶她坐进去,流霜赶车,静悄悄出了院子,驶向熙攘的街市,又驶到城门下。
公主仪仗停在城中,城下重兵把守,来往盘查甚严。想必城门守城将领已接到消息,她们的马车只是被例行公事的搜查了下,很快就放了行。